山河永固
山河永固
“玉寧王不愧是鬼門之主,手段詭譎,令人望而生畏。”方崇正神情淡漠如常,可譏誚之言還是將他的情緒暴露無遺。
“宰相大人急了?”紀寧天抬了抬手,一旁嫵青便極有眼色地為方崇正倒了一盞茶。
方崇正看都未看,紀寧天也不惱,“只要相府中的三小姐安守深閨,越國公方紫嵐是死是活,與宰相大人有何干系?”
“王爺何必明知故問?”方崇正的聲音隔著蒸騰的茶霧,聽得似乎不甚真切,卻一字一句直擊人心,“王爺若無她,日后縱然起事,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聞言紀寧天藏在袖中的手驟然緊握成拳,“宰相大人此言何意?”
“王爺心知肚明,何須我多言?”方崇正說著,稍稍朝后靠了靠,“這茶不錯,可惜火候太過,已無茶香,不飲也罷。”
“宰相大人,便是她死了,那也是她自己選的路。”紀寧天眸光沉沉,“你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方崇正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她的過去我未曾橫加干涉,以后也不會隨意插手。誠如王爺所說,一切都是她的選擇。”
他頓了一頓,聲音凌厲了幾分,“但無論她如何選,選了什么,只要她開口,方家便會出手相助。”
出手相助?紀寧天嗤之以鼻,“宰相大人,你莫不是太把方家當回事……”
“王爺。”方崇正截住了紀寧天的話頭,語氣像是在說一件最為平常不過的小事,“若王爺不把方家當回事,為何要大費周折地抹去她的記憶,甚至用了蠱毒?”
紀寧天神色一凜,方崇正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天下之物皆可買賣,往來不息乃言商道,此理放之各國皆準。旁人不知蠱毒是何物,難道占盡天下生意的方家會不知?”
“方家即便知道,也不會輕易透露半分。”紀寧天涼薄道:“這種事,說出去誰會相信?”
蘇昀雙拳緊握,終是站了出來,“蘇家蘇昀,要舉報家父。”
短短的一句話,他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著,卻仍挺直了脊梁。
方紫嵐看著蘇昀,心中五味雜陳。他說的真相,與她的猜測差不多,蘇月兮一家遇害,和他的父親脫不了干系。
此外,東南之地幾乎每年都有的人口失蹤案,也和蘇家有關。制藥之家,總需要試驗品。
“當年瘟疫的源頭,染病的那個漁民。”方紫嵐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問了出來,“和蘇家有關嗎?”
“無關。”蘇昀抿了抿唇,“但當年瘟疫之后,蘇家尋了不少流民……”
他沒有說下去,然而答案呼之欲出。
方紫嵐面色發白,寒聲道:“當年救治之方,云氏等醫家并未私藏,若是為了……”
“不。”蘇昀猛地打斷了方紫嵐的話,搖頭道:“蘇家不是為了救治之方。”
方紫嵐神情一滯,再也問不出口,替她問下去的人,是阿宛。
“不為救治之方,那是為了什么?”阿宛咬牙切齒道:“那可是瘟疫啊,你知道當年有多少人喪命嗎?”
“對不起。”蘇昀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卻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抱歉。他并未參與其中,對細枝末節更是知之不詳。
這一聲對不起,或許只是因為他姓蘇。既背負家族之名,便不可能獨善其身。
“阿宛,夠了。”方紫嵐忍不住攔下了阿宛,“蘇大人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阿宛張了張口,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她不想說蘇昀清白,但也不覺蘇昀有罪。
她至今仍記得,師父每每提及蘇家,都說他們雖然手段極端,但是于醫術之上的造詣,亦無人能及,若能流傳后世,必會造福于人。
拿人命堆砌起來的醫術造詣造福于人,這是什么道理?
她不懂,也不想懂。
就像鬼門之中那一個個失了鮮活生機的藥偶,只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劊子手,而非醫者。
方紫嵐伸手把阿宛拉到了身邊,輕輕攬住了她,不待說什么,便再次聽到了蘇月兮的名字。
她不由地看了過去,那枚本應屬于蘇月兮的玉墜,如今正靜靜躺在蘇昀的手心。
終究是瞞不住了。
林建作為證人站了出來,如實地說出了當年林家村中,究竟發生了什么。從蘇月兮到夏侯嫣,沒有絲毫隱瞞。
阿宛雖然知道方紫嵐火燒林家村另有內情,但聽完之后,仍是心神激蕩,久久不能平靜。
“所以當年先越國公所言,夏侯姑娘死于瘟疫,皆為謊言?”李祈佑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雖然問的是林建,但目光卻始終落在方紫嵐身上。
林建垂下頭,斬釘截鐵道:“是。”
僅一個字,卻足以掀起軒然大波。當年方紫嵐孤身入林家村,在東南百姓心中,是宛若神祇一般的存在。
可如今,幸存的親歷者,親口所述,大義凜然的背后,不過是謊言,任誰都無法接受。
就像是一尊神像,經年累月之后,表面華彩不在,露出了內里的灰敗與空洞。哐當一聲,轟然倒塌,摔個粉碎。
“阿宛姑娘,林鏢頭所言,是真的嗎?”李祈佑嘴唇翕動,又問了一遍,“當年先越國公所言,夏侯姑娘死于瘟疫,皆為謊言?”
阿宛雙唇緊咬,不住地看向方紫嵐,然而卻什么都看不出來,她的臉上有的,只是近乎麻木的沉靜。
“縱然先越國公在蘇小姐和夏侯姑娘身死一事上撒了謊,那又如何?”阿宛仿佛豁出去一般,一字一句道:“深入疫區,不畏生死,誓與東南百姓共存亡的,也是先越國公。”
她頓了頓,揚聲道:“先越國公說謊,是為了保全蘇小姐和夏侯姑娘的身后名,正如我今日所做。”
她說著,掙開了方紫嵐的手,走到了堂中央,“不是人死了,便要由旁人說三道四的。還是說,就為這么一個無足輕重的謊言,你們便覺得,先越國公當年所為,皆是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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