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絮斯走到艙室內側的一面墻壁前,手指在幾塊看似普通的鉚接板上,以特定順序按壓了幾下。
一陣輕微的齒輪咬合聲后,墻壁無聲向內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的、更加昏暗的泥石階梯。
某種極淡卻令人靈性不安的氣味從下方涌出,類似陳舊紙張和特殊油脂混合的味道。
以“燼”為主,以“荒”為輔。
拉絮斯側身,示意范寧先行。
范寧沒有任何顧慮地往里走去,甚至,表情帶著一絲饒有趣味。
搞得這么神神秘秘的。
“這里面通往‘緘默檔案室’,絕對隔絕,絕對可以避開…某些‘視線’。”
拉絮斯跟在背后,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上方,似乎看到了天空。
階梯陡峭狹窄,長長的一截伸出,筆直斜向下插入地底。
走了約莫一兩分鐘,底部又是一扇更小、更厚重的圓形門,門上沒有任何鎖孔,只有一個復雜的、由多個同心圓環構成的金屬羅盤狀結構。
“你們擱這‘套娃’呢?”范寧笑了。
“那些東西的‘視線’無孔不入、或多或少。”聽聞對方奇怪的揶揄用語,拉絮斯也只是淡然回應一笑,“絕對的規避是不存在的,但這里例外......相信我,現在的整個世界,只有這一平米見方是絕對安全的。”
他上前用枯瘦的手指精準快速地撥動起那些圓環。
最后一個符號對齊,圓盤中央無聲地凹陷下去,門室緩緩旋開。
空氣凝滯,仿佛時間也在此刻變得粘稠,一盞藍青色玻璃罩的瓦斯燈散發著幽幽的光芒,將人的影子拉長扭曲在來時的臺階上。
燈罩下方的臺面上,靜靜躺著一個材質非紙非布的物件,冷冽的金屬寒光不時泛出。
刻有密契記號的紙張,還是......信封?
范寧盯住了上面那個組合符號。
窗戶與書柜形狀的簡約線條,露出約1/4弧線的巨大圓桌,以及,桌上立起一把小刀子。
曾于豐收藝術節慶典終夜、圣珀爾托驕陽廣場上升起的“討論組”旗幟上的符號。
符號的形態相比當時是未變的,但此時,范寧能明顯感知到它的意義發生了極其艱深的遞進變化。
這是一個“見證符”!
“就此聯絡一下領袖吧,范寧閣下。”拉絮斯繼續作出請的手勢,眼神卻飄遠,“......高塔上的后來,局勢走入了不容樂觀的岔路,領袖登上了居屋卻被危險分子污染和隔絕封印,按理說,現在你我是無以聯絡的,但我需以一種‘幸而有之’的語氣告訴你的是,事情仍未脫離領袖的安排與管控。”
“都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啦,應該知道后面這種話我聽著覺得最倒胃口了。”范寧聳了聳肩,“原來這就是你們說的‘波格萊里奇的事后安排’,得,還自相矛盾上了,一會說‘無以聯絡’,一會又要我就此聯絡,廳長大人想告訴我的,到底是十日前的留言還是現在的什么昏招啊?”
“與‘蠕蟲’相關的事宜,既被安排在了斗爭之前交代,為防范起見,又被安排在了斗爭之后交代,為穩妥起見。”
拉絮斯執起青藍光罩下的密契,雙手呈遞于范寧跟前。
“總之,范寧閣下若在這絕對封閉的區域向領袖祈求,諒必能收到祂的秘密回應。”
“......”聞言,范寧冷冽的目光與拉絮斯對撞到一起。
冷汗頃刻間遍布拉絮斯的臉龐,心臟猶如從噩夢醒轉般猛烈跳動起來!
他覺得自己與周邊各類事物之間的那種無形的“聯系”,被頃刻間改寫了!有些原本為弱聯系的概念,被強行聚合牽引,而另外一些具備強聯系的概念,被強行排斥開來......“火焰”與“寂靜”綁定在了一起,周圍無聲卻有極度的高溫在焚化自己的靈性;“無知”和“光芒”綁定在了一起,越是盯著那盞正在變黃的燈罩,腦海里的那些隱秘靈知就越變得陌生;而“心跳”與“生命”的聯系反之發生了背離,心臟跳得越快,越是感覺自己進入了瀕死狀態!
還好失控的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范寧收回目光的時候,這位邃曉三重的拉絮斯幾乎以半癱的狀態倚到了臺階的墻壁上。
這時后者才真正意識到,即便眼前的范寧是一位受到過“自殺式重創”的執序者,那也實力有多恐怖!
“祈求。”范寧眼里似笑非笑,“誠意誠意拿不出,上來就玩大的是吧,貴廳最初當所有人是三歲小孩,現在倒是對我高看一眼,開始拿我當......初位階有知者了。祈求......祈求?”
拉絮斯牙關打顫,鬢角的汗液一滴一滴淌落下來。
第四重“招月之門”,范寧所取得的神性普累若麻,不僅可以操縱事物間聯系的牽引或斥離,更能操縱事物在他人認知層面的“存在感”與“被感知度”!就如不同聲部間的對位關系、和聲解決傾向、音程間沖突與諧和的轉換,全部處在作曲者的控制之中,或是一首復雜的交響樂里,通過配器法和力度變化,讓本應突出的主題悄然隱沒于背景之中,或讓某個次要旋律突然成為聽覺焦點!
之前的恐怖失控感過去,現在又有新的異變,拉絮斯覺得自己忽然找不到來時的路了,那截階梯明明就在那里,卻總是被自己“下意識地忽略”。
相反,某些自己一直在刻意規避注意的“微不足道的細節”,此刻卻變得無比顯眼,這下不僅是己方,對方也借勢同樣注意到了。
范寧邁動腳步,隨意抬手,“鑰”相無形之力讓磚石松動,一小塊水泥板被他拿在了手中。
“噼啪!”“噼啪!”
燈罩附近墻壁上,特定的七八塊金屬板被范寧敲碎。
發出的卻是鏡子般清脆的炸裂聲,隨即鋒利的、警覺的、如水銀質地般的液體,隨著縫隙流淌了下來。
“特定的區域和秘儀,解析夢境的氣味與形狀,怎么,貴廳的這批‘管制區’地方不夠用嗎,還需要打南國歷史投影的主意?可這塊投影,和貴廳崇尚的這種氛圍風格也不搭調啊......”
范寧將水泥磚在手上掂了兩下,扔至一旁,重新持起“圓桌與小刀”符號的密契,端詳片刻,呵呵笑了兩聲。
“再不端上點真正讓我感興趣的東西,就把你們這里全給揚了啊,反正這么大個世界,現在各地到處都是屎,最后幾座茅房是拆是留也影響不了太大的觀感......”
“咳咳...范寧大師...咳咳咳......”拉絮斯捂著嘴巴狼狽咳嗽了幾下。
“作為轉達指示的手底下人,轉達的內容就是如此,最有價值的消息當然要在聯絡后才能知曉......然而就如每個有知者都永遠不會相信‘祈求’的安全性,領袖并未承諾你的‘祈求’一定確保如何如何,且永遠考慮到了鎮壓和反叛因素的存在......”
拉絮斯抹掉了鼻端蜿蜒的血跡,情緒上卻顯得依舊平靜,竟然坦然笑了一聲。
“但領袖的確還預料到了范寧大師不予聯絡的情況,或是因為顧慮,或是心灰意冷,亦或對我廳的個人成見,凡此種種......正如登頂寄語之所說,‘你要做的只是選擇’,領袖的確還給你提供了第二種選擇,算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哦?”范寧這次的興趣顯然比之前更濃了一點。
“你手上拿的東西,既是領袖升為見證之主后的見證符,又是,一個信封。”
拉絮斯靠墻,有氣無力抬了抬手。
“若是不想以祈求的方式實時聯絡,那么,還可以順著見證符撕開信封,讀讀里面文字書信,這倒真是純粹意義上的事前留言了,不過,呵呵,既然范寧大師是因為‘一絲少得可憐的興趣’來這趟的,在下必須提醒一句......”
“在下打賭,這里面的玩意,不怎么樣。范寧大師就不要抱著什么太大的‘感興趣’的預期了。”
“兩者有什么不同?”范寧眼睛瞇起,“這里面又是什么?”
“我猜,算是‘保守治療方案’吧。”拉絮斯干枯的臉龐愈發皺起,“一些關于在這個世界進行‘事后利益分配和勢力格局約定’的兜底性協商內容,對還活著的這些人來說重要得很,但對范寧大師來說,無聊得很。”
“但這個就不一樣了。”此人手指“圓桌與刀子”的見證符號,再次鼓動范寧進行祈求,“我猜,呵呵,領袖可能會有些更激進、更危險、卻存在治本把握的‘后手’。”
“你說什么!?”聞言,范寧的臉龐終于變得嚴峻、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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