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格萊里奇的這一反問,讓人感到冷汗浸透靈體。
正常情況,即便世界在完全意義上被重置,后續進程的發展軌跡也是隨機的。
何況當時是一次混亂的重置,一切出現了更大的偏差。
沒人知道真正的起源與過程。
知道的唯有裁定后的結果。
“經歷這樣的紛爭,對見證之主而言都極為危險,而對第0史的凡俗生物來說,‘祛魅儀式’帶來的重置,則意味著自身唯一性的徹底‘抹除’。”
“無人愿意被‘抹除’,總有一些人會想辦法。”
范寧聞言凝視圓桌上空那兩道劃出的豁口。
第一道,“第0史”直至所謂“現代藍星”的時間線。
第二道,所謂穿越之后來到的“舊工業世界”的時間線。
哪里是什么“穿越”。
這和所謂穿越的概念沒有任何關系。
“你把包括我在內的一些人稱為‘闖入者’,正是因為我們從第一條線跳入了第二條線?”范寧平復狀態后提問。
他忽然覺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時候,更能理解特巡廳的所謂傲慢,或是波格萊里奇的所謂霸道。
這里的“理解”僅是指“知道為什么了”的意思。
如果一定要給范寧這樣的身份貼一個“穿越者”的標簽,那么范辰巽或文森特,還有圭多達萊佐、巴赫、F先生等人,都是這樣的“穿越者”。
唯獨波格萊里奇是“土著”。
沒有哪個“土著”會信任一群莫名其妙“搞亂自己原本世界”的人。
只是敵意多少。
或“絕對的敵意”與“相對的合作”。
比如范寧這樣的人,當才華和價值顯現出后,可能偏后者略多幾分。
“告訴我,起初作用于你的是哪一把鑰匙。”波格萊里奇問。
“1號。”范寧直說。
他恐怕是唯一和三把“時序之鑰”都有接觸的人。
“文森特在第0史的名字叫作?”
“范辰巽。”
“范辰巽是個奇人,以最初無知者的狀態被卷入,后手能做到這一步,能讓你走到這一步。”波格萊里奇對這位老部下沒有吝惜評價。
范寧沉默一陣,確認問道:“除了‘鑰匙’,第二種能規避掉‘重置抹殺’的方法,是‘介殼種’?”
他在“焚爐”殘骸內,聽聞的圭多達萊佐的只言片語,此刻也串聯呈現。
“不錯。”波格萊里奇點頭。
“第二種辦法似乎不太好走?”
“異常扭曲與瘋狂。”
“被迫選了這種辦法的是‘蛇派’作曲家斯克里亞賓?”
“被迫‘發明’,也多了更多被卷入的群體。”
范寧點頭,他已經明白了。
雪山上所獲悉的信息,補足了腦海中最后的一些拼圖。
原本,準備利用鑰匙規避“抹殺”、待得進入后續世界線,再繼續布置后手的人應是——圭多達萊佐,1號,持鑰匙的方式為“無主之錘”;巴赫,0號,持鑰匙的方式為“神之主題”;F先生,1號,持鑰匙的方式為“天啟秘境”。
但基于另一位蠕蟲學家斯克里亞賓的研究成果,加之范辰巽被卷入后的應變和與巴赫的合作,“天啟秘境”被分割成了“少年的魔號”與“東方之笛”。
1號鑰匙的控制權被暫時控制,作用到了范寧的頭上。
范寧出生的偶然性,得以在新時間線被錨定,從而避免了被“祛魅儀式”抹殺的命運。
這一過程,“無終賦格”巴赫給予了范辰巽一些幫助,但絕非免費的午餐,其合作的核心條件,也已經不言而喻——
范寧需在后世持續再現音樂,逐步讓“舊日”回歸席位!
所以才有那把自“穿越之處”就掛在脖子上的美術館鑰匙,所以才有那條所謂的“神秘短信”提醒。
所以才有了后來圍繞1號鑰匙,所遇到的那些明地暗地里的陰謀:
范寧降生之前,文森特與唐娜夫婦在失常區中的經歷;瓊的使徒放逐計劃被F先生嫁接,意欲阻斷范寧;瓦茨奈小鎮里F先生對范寧的“搜身”;愉悅傾聽會的“謝肉祭”夢境溶解計劃.
“東方之笛”與“少年的魔號”一直在試圖合攏,以還原“天啟秘境”。
這甚至涉及到瓊與希蘭的結識、兩人與范寧的結識,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先祖姓氏溯源”疑團。
還涉及到與羅伊在雪山上的經歷。
范寧全部明白了。
哦,對了,還有那么多打交道的“新月”藝術家。
父親遺言說得不錯。
“蛇”無處不在。
“第1史混亂紀元結束,見證之主的紛爭與裁定落定后,原本以為事情告一段落,世界將沿著一條新的進程發展下去.”
“但祂們發現這個世界上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區域,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波格萊里奇冷笑。
范寧自然知道其意所指。
“是先有蠕蟲,還是先有失常區?”他思索片刻后問。
“事物須先腐爛,而后生蟲。”波格萊里奇答。
范寧點頭。
對于這一點,也徹底證實、了然了。
首先,第0史并沒有什么失常區。
失常區是從“祛魅儀式”生效后的“第二條直線”開始出現的。
“太陽的神諭”到底是想干什么?祂有所異質的追求?或者在恐懼什么?或者祂本來就瘋了?
不得而知。
總之先有失常區,然后才有了蠕蟲。
再者,這些東西并不是到了第1史第2史之交才有,而是應該一重置,就開始有了。
只是最初的程度或大小,連見證之主都沒察覺。
“那么,現在,這個世界的進程,算什么?”
范寧凝目提問。
“第0史那條直線的延續?第1、2、3史至新歷那條直線的延續?”
“還是兩條線已經合攏?變成了一條.腐爛的垃圾時間線?”
這個問題很關鍵。
是范寧必須要搞清楚的。
如果連自己目前在哪都不清楚,那怎么知道,“撥回時間”到底是撥到哪里去?
聞言,波格萊里奇臉龐卻浮現起一絲譏諷:
“你以為‘闖入者’們造成的罪愆僅限于此?”
他繼續抬手。
“咔嚓——”“咔嚓——”
短時間內,劈裂聲密不透風地響起。
圓桌上方的空間,竟被波格萊里奇劃出了成千上萬道傾斜各異、互不交叉的“裂縫”直線!
“這眼前的景象.”
“這是.”
在頭顱經歷一陣鈍痛后,范寧明白過來了。
連“聚點”都被分裂,這世上還有什么不被分裂呢?
“可能性”也一樣。
歷史也一樣。
只在僅有第0史時,時間流動是單線的、符合常理認知的。
那時,并無“午”的概念。
而一旦這世界的時空中出現了“第二條直線”,那就不會再局限于這兩條了,而是成百上千萬條!!
“‘聚點’被分裂后,這個世界本應被毀得更加迅速、徹底.”波格萊里奇低沉開口,“理應上沒有可供‘發展’出那么多時間線的機會。”
“但是,偏偏存在‘輝光’。”
“‘輝光’仍屬于帷幕后的不可知之物,但比‘聚點’的高度略低,世間的概念、形式與神性火花是從‘聚點’拋灑到‘輝光’處,再往下折射成輝塔、相位與門扉的。”
“在‘祛魅儀式’的罪惡事件發生后,這無意間起到了一個‘緩沖儲存地帶’的作用!”
源頭枯竭之后,蓄水池仍在。
因此失常區只是緩慢地擴散,“蠕蟲”只是緩慢地滋生。
但這恰恰也造就了另一意義上的更扭曲的混亂、更混亂的扭曲,讓這千萬條時間線中的人,有了把這個世界搞得更亂的“機會”!
一只墮掉的胚胎并不可怖,可怖的是未墮干凈并且還有養分留存眼下就是這種情況,無數支可能性的分裂、無數推倒重來的過程、無數“看上去差不多”而又似是而非的年景、無數條開辟又廢棄的門扉,以及那幾個密特拉結社中核心成員在無數時空中的作為,更多見證之主加入的紛爭,讓這個世界發展成了一團比毀滅還要更畸形的聚合體!
“如你所見。”
主位上的波格萊里奇,眼神掠過這圓桌上空密密麻麻的裂縫。
“這就是見證之主看待‘午’的視角,亦有其他方式,如晶體的陣列,如筆畫無限延展的可怖字符,但對于你們這種凡俗生物來說,這是最有利于神智的觀察方式。”
“空間中的任意兩條不同傾斜方位的直線,都是決然不會相交,且永無相交機會的。”
范寧點頭。
經歷過《第六交響曲》演奏時的那種狀態,他明白。
即便按照那種俗套的“平行時空”,或“前世今生”的理解方式,也決然不會出現什么“記憶覺醒”、“能力覺醒”等一類的事情。
秘史自有其虬結干擾的方式,與無知者所臆測的概念絕非等同。
“但還可將理解更進一步——參照‘輝光’折射成相位的神秘學原理。”
“坍縮,或側影。”
波格萊里奇話語落成之間,一盞巨大的、猶如審訊室專用的強光燈般的光源,自會議室的廳頂顯現!
而經此照射,那些“裂縫”,在圓桌上投下了密密麻麻的黑影!
從立體的到平面的,有些線與線之間,終于存在一個交點了。
波格萊里奇隨意指向其中之一。
“你所見的這兩條直線相交的狀態,就叫做‘午’。”
“而當這盞‘審訊燈’的光源,即這種致使‘午’的神秘學時機更特殊一些時,千萬條光線甚至可能穿過某處更狹窄的洞窟,就像被電纜或發箍般共同束到了一個環內。”
“這種狀態,則叫做‘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