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天之后，十字軍繞過了森林中央那一片小山。前鋒所在的地方，已經可以看到奧斯寧山南麓中間，道路通過的那條山谷了。
說是山谷，但這邊的地形，要比北山緩和很多。這里更接近萊茵蘭地區的核心地帶，靠近好幾條河流，因此經濟和交通都比較發達，當地開發程度也更高。山上的樹木稀疏了很多，相反，在那些相對不太陡峭的山坡和谷地，都分布著果園和農田。在田地旁邊，散布著不少房屋，甚至有一條高架水渠，沿著山谷，從遠處搭設過來。
十字軍高層們觀察了片刻，都說昨天應該多趕路一會兒的。因為擔心還有明軍余部活動，所以，他們昨天早早就扎了營，在野地里過了一晚上。要是提前知道，這邊有這么多房屋，也就不用睡帳篷了。
和北邊的情況不同，靠近南方山口這邊，房屋比較集中，周圍也只有柵欄，沒有挖掘壕溝。而且走近了還能發現，那條高架水渠，在靠近這個聚居地之后，還分成了數股，流入不同田地。
很多貴族雖然生下來就是人上人，但也沒見過這種景象，紛紛停下馬，好奇地觀察起來。不過，也有人見過這種東西。
哈布斯堡家族的代理指揮官魯道夫說，他當年去過蒂羅爾，在那邊見過類似的水渠。山上種植水果的地方，各種布置，看起來也和他印象中的差不多，估計都是吳王政權組織人興建的果園。聽說，吳王在萊茵河地區經營，比在蒂羅爾還要早。可能，就是在這邊積累的經驗。
大家繼續往前走，果然發現，在山谷旁，有一條小河。一座巨大的水車就在河邊，被水流沖擊，不斷旋轉，同時把水舀到架子上，然后順著水管流走。
一個薩克森貴族也告訴他們，自己之前曾經路過這里，當時這個水車還剛剛開始修建，正在打地基。同行的商人告訴他，這是官府出面，組織當地人集資修建的，而且不止這一座。
在南邊，埃姆斯河經過的山谷之間，還有一個更大的引水體系。聽說，科隆和斯特拉斯堡的幾個大商人，也給這一帶投了不少錢，以換取對當地這些種植園產品的專賣權。不過，那邊距離大路比較遠，因此反而沒有這么出名。
因為距離比較遠，再加上科隆大主教等一些大領主不太歡迎，阻止了他們北上，所以，吳王對這邊的經營，比南方斯特拉斯堡那一帶地區，要晚不少，大概只有兩三年。那會兒，大主教因為在教會重新統一的問題上，站隊失敗，很多投資打了水漂，欠了一屁股債，才被迫放開了各種方面的管制。城里與相對富庶的河邊平原，都被當地有勢力的人瓜分；但靠近山的地區，要貧困很多，一直沒什么人要，只有吳王的人樂意跑這邊開荒，所以就都給他們了。沒想到，發展得還能這么快。
按時間算的話，這一帶應該已經有初步的產出了。而且，從房屋的密集程度和設防的狀況看，這些村子的環境應該還挺和平，以至于人員雖然密集，但防御設施卻不多。不過，吳王勢力，估計還沒來得及向北方和東方進一步滲透。這片地方，應該就是他們影響區域的邊界了。
幾個貴族派人搜查了一下房子，卻沒有發現村民，估計也是全逃走了。他們想趁機在搜刮一番，從這個明顯富庶一些的地方撈點油水，但立刻有人來制止，說上頭有命令，今天必須出這個見鬼的山脈，任何人都不能耽誤時間。
雖然有些遺憾，但這次，大貴族們估計實在受夠了這一路波折，希望盡快走出這里，因此達成了一致意見。所以，他們也只有聽從命令，隨便抓了點東西就走，等下次有機會再說了。
又走了一個多鐘頭，到中午時分，十字軍已經過了這片村落，來到了那條小河從山上流下來的位置。道路在這邊岔開，除了他們所在的大道，還有一條看起來很新的小路，通向旁邊山里。路邊，甚至有一些開挖了一半的土坑，旁邊堆積著石子、土堆，另外還有幾個夯打土壤用的大石頭。這些建材和工具，就這么丟在路邊，看起來也是最近才被匆匆拋棄的。
一些貴族認為，這里應該是敵人準備修建的阻截工事，給他們自己爭取時間用的，只是十字軍進軍太快，所以沒能完工，只能先跑路了。但幾個見多識廣的貴族則說，這就是鋪路的正常流程。他們應該是在準備擴建這條小路，只不過突然要打仗，就緊急停工了。
看起來，這邊也沒有什么有意思的東西，于是西吉斯蒙德那邊便下令繼續前進。告訴大家，等走出去之后，再休息。眾人只能頂著太陽，繼續前行。
下午兩點多的時候，太陽已經非常耀眼了。好在，他們趕緊趕慢，終于來到山口這邊。
西吉斯蒙德派出去的庫曼人，這會兒也在山谷里乘涼。他們在周圍搜查了下，發現并沒有什么敵人，于是就都躲到旁邊的陰影里待著。這一片的山坡，確實要平緩不少，看起來也藏不住人。因此，西吉斯蒙德也沒有去催，任由他們歇一下得了。
不過就在這時，后隊傳來消息，說似乎有人跟在他們背后，從那邊過來了。西吉斯蒙德等人很驚訝，一時沒反應過來。但短短幾分鐘之后，那邊就傳來了交戰的聲音。
西吉斯蒙德等人的第一反應，這兩天一直在堅持找事的明軍殘部，又在虛張聲勢騷擾人了。按理說，不會有多大規模的敵人跑到那邊，因此，和之前幾天的情況一樣，后隊那邊應該很快就能把他們轟走。所以，雖然位置和之前的那幾次，有點不一樣，但領軍的大貴族們還是都覺得沒什么事情，甚至認為可以不去管，免得拖累速度。
不過，傭兵將領皮波·斯帕諾表示反對。相比因為之前幾天，屢次擊退襲擾而信心十足的貴族們，他很是擔憂，覺得情況好像不太對勁。他提醒西吉斯蒙德，這一路上，為了趕路，貴族們一直在催促士兵。整個十字軍走得確實很快，但也讓隊伍拉得很長。
他還直言，十字軍的行軍，組織得并不是十分理想，尤其是這兩天，大家都有點著急，讓隊伍更加混亂。現在，拉在最后的，都是本來就有點跟不上隊伍的人，在體力、訓練水平和紀律上，都是軍中最薄弱的部分。萬一那邊頂不住，開始崩潰，是可能影響到整個軍隊的。所以，現在的情況，確實有點麻煩。
西吉斯蒙德其實也不太清楚，現在這是怎么回事。他表示，自己這一路，都嚴格遵守兵法的提醒，做好了偵查和預警工作。當然，沒人可以保證，能讓敵人完全進不來。但起碼，有了這些準備工作，可以保證大股敵人不會突然出現。偶爾有漏網之魚，規模也很小，不會對軍隊造成太大威脅。
但斯帕諾還是堅持說，之前趕路的時候，為了防止伏擊，西吉斯蒙德派出去的人，都是在隊伍前方，搜索道路兩側。后方的情況，還真不好說。對此，西吉斯蒙德和大貴族們都有些奇怪，覺得不偵查前方，難道偵查自己屁股后面么？
再說，他手里能充當斥候的，也就這一點人——別看他的匈牙利人和庫曼人都紀律散漫，這已經是十字軍中，最好用的輕騎兵了。素質更高的，就是正經騎士了，人家不樂意干這種累活的；素質更低的，又很難承擔好這種任務，甚至可能放出去之后就自己跑路了。
所以，其實也只有這些人，和幾個他知根知底的傭兵團，能承擔探路的功能。其中的合格騎兵，就更少了。為了防止敵人設伏，這些人還得在山上一片不小的區域內，搜索前進，很是勞累，只能不斷輪換。能保持前方的扇形范圍內，能夠提供預警，已經不錯了。整個神羅，怕是都找不到幾支這樣的隊伍。
這次就十分奇怪，天知道敵人是怎么跑到屁股后面去的。
不過，就在他們猶豫的時候，周圍開始不斷傳來火藥爆炸的聲音。不但后方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連兩邊都開始出現明軍的身影。就在他們剛剛過去的那個路口，被大家瞅了眼就沒注意的施工工地上，都突然冒出來一群人，開始向他們攻擊。
西吉斯蒙德等人這才意識到，這回真的是一次有組織的大規模伏擊。遠的不說，旁邊這伙人，都有統一的盔甲，拿著制式武器，明顯不是前幾天那群農民的畫風。仔細看了下，發現他們之前好像一直藏在一處土坡后，因為前面都是施工導致的坑洼地面，所以庫曼人也沒去看。顯然，他們就是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把自己藏了起來。
既然如此，后隊那邊的情況，恐怕也比預計嚴重的多。都到這份上，貴族們也沒功夫細想，明軍是怎么出現在那個方向的了，只能等先打完再說。于是，他們趕緊前往各自的隊伍那邊，讓大家回頭，趁著明軍還沒殺過來，趕緊整頓隊形，然后去支援。
好在，這個地方，地勢已經比較平緩了。在西吉斯蒙德的指揮下，行軍隊列中部的人，都集結在各自領主周圍，趕往后方支援。前隊和他所在的中前部，則抓緊時間形成作戰隊形，然后展開，形成了一條陣戰時常用的橫隊。
十字軍的大部分精銳，都集中在這邊。斯帕諾的意大利傭兵向左翼進發，和岔道口出現的那些明軍步兵交戰，憑借人數優勢，成功把他們趕走，占領了那邊的土坡和工地，保護了側翼的安全。布倫瑞克的路德維希公爵和奧地利的魯道夫伯爵則帶兵向右側展開，占據那邊的山坡，然后向前移動，接應中路。
另外，西吉斯蒙德等人冷靜下來之后，分析了一下，估計明軍這么快出現，應該也是沿著道路疾奔而來。道路兩側出現的襲擊者，雖然也是正規軍，但從剛才和意大利人的交戰看，和之前的各種襲擊一樣，數量是硬傷。
這倒是印證了他們之前的猜測：偵查和預警雖然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但也可以讓大股敵人難以隱藏。現在，只要應付后面沖過來的大股明軍就可以了。
雖然從這邊，依然看不到戰場全貌，但大家估計，明軍也是排著長縱隊，追擊過來的。而且兩翼還很安靜，山上似乎也沒有太多敵人，說明到現在為止，明軍主力應該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完全展開。應該也都在道路和兩側的狹窄地區活動，兩翼也是虛的。
而這一帶的樹林很稀疏，尤其是道路兩側的小土山，都已經成了種植園，可以讓騎兵活動了。因此，西吉斯蒙德派遣自己手下最精銳的骨干之一、來自匈牙利和波西米亞的直屬騎士，前往最右側。等路德維希他們的陣線穩定之后，就從那邊迂回，包抄敵人的側后。
西吉斯蒙德自己則率領剩下的人，坐鎮中央，進行指揮。
得益于人數眾多，十字軍還有足夠的時間進行調度。又過了一段時間，后隊那邊似乎已經開始崩潰，一隊隊的明軍追著他們向前，開始和已經轉過身、完成了布陣的主力隊伍接戰。好在，因為準備比較充分，十字軍這邊還是得以從容迎戰。雙方從突襲，逐漸變成了拉鋸。
西吉斯蒙德等人終于松了口氣。
敵人要是在前方堵住他們，然后讓這些小股部隊從后方攻擊，他們可能還會麻煩一點。但這些人不知道為什么，似乎不懂基礎的錘砧戰術，上來把全軍都丟后面追人來了。對付普通小部隊，這一招可能很好用，但十字軍人多，而且核心力量的素質還可以，就不太奏效了。
現在雙方主力應該都被黏住了，他們開始等右翼那邊的指揮官，什么時候能發現最好的時機，一錘定音。
然而，正在這時，就在他背后，突然傳來了號角奏鳴，和漸漸響亮的馬蹄聲。西吉斯蒙德等人回過頭，驚訝地發現，一大群騎兵從后方土丘上跑下來，沿著道路快步接近。領頭的人扛著的旗幟，赫然正是之前要來單挑的拉海爾。而這次出現的騎兵數量，遠比上次還要多。
現在，這邊的隊伍都被派出去和明軍交戰了，只有西吉斯蒙德和幾名高階貴族還在這邊，由一些親信保衛，在陣線后進行指揮。眾人一邊慌忙喊人護駕，一邊轉身迎敵，看著對面放平騎槍，沿著道路開始加速。
結果，那小一千號人，輕易粉碎了還躲在樹蔭下的庫曼輕騎兵。然后和他們歷次習慣的動作一樣，無視其他軍陣，一頭撞向了中軍帥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