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塔——針狀的高聳建筑,拯救星的絕對核心,直入云端卻又深埋大地。
它威嚴而冷峻地矗立在此,其外觀多年以來始終不變。科爾烏斯·科拉克斯解放受壓迫的工人們時所留下的戰斗痕跡仍然留在原處,未經修復,投射出一種恐怖的荒誕
曾有不少批評者認為這不是明智之舉,畢竟,若想銘記歷史,完全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此種論調在那段時間非常流行,直到拯救星建造行會的全體建筑師與工程師公開發表了一則聲明。
鴉塔的結構與大眾想象中的任何一種都截然不同,因此,任何一個嘗試用世俗眼光去看待并評價它的人,都是愚蠢的。
這則聲明讓討論不怎么體面的結束了,批評家們的反應各不相同,但對于大眾而言,他們最關心的鴉塔話題已經再次回到了那個困擾了無數人無數年的問題上來。
即,鴉塔內部,到底是什么模樣?
有人曾經采訪過一位軍士,后者面對直播鏡頭十分拘謹地表示,他也說不清,然后轉身就走。還有人選擇從輔助軍們身上另辟蹊徑,問題總是一樣的,答案卻千奇百怪,說都說不清.
久而久之,人們便不再詢問這件事了,只是推測、猜測、想象、污蔑甚至是抹黑。
他們并不知道,鴉衛與輔助軍們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來、說不清,因為鴉塔內部的情況早已復雜到了極點。
這萬年來,鴉衛們來來去去,為他們服務的凡人仆役們卻一代代地留了下來。
他們迎來新兵、送走老兵、收殮回到鴉塔的遺體,然后又迎來新兵并送走老兵。在鴉衛們忙于其他事情的時候,是他們無私地維護著鴉塔、也任勞任怨地供養著鴉衛。
但是,與此同時,也有大量空蕩的樓層真正意義上成為了他們的家園,于是,一個又一個錯綜復雜的小社會就此誕生:部落、氏族、協會.他們之間鬧過矛盾,也曾親如一家,但從未起過任何大型沖突。
從以上幾點來看,甚至可以這樣說:比起鴉衛們而言,他們才更像是鴉塔的主人。
這一點是歷代戰團長的共識,但是,在軍團時代,在科爾烏斯·科拉克斯的時代,鴉塔內的情況可并非如此。
因此,當沙羅金將一系列與戰團、鴉塔與拯救星現狀的文件調取出來并交給群鴉之主時,他心里其實是捏了把汗的。
然而,當科拉克斯略顯緩慢地看完所有的文件后,他卻沒有做出任何評價。
他坐在一張鐵桌后方,而這鐵桌又被擺在高聳的地臺之上。他頭頂亮著微弱的光源,隱隱照亮那張蒼白的臉,以及正掛在他背后的那些東西——從武器到頭骨,從盔甲到盾牌,甚至是敵人的旗幟和他們堡壘的城墻.
而這僅僅只是被照亮的部分,還有更多被隨意掛起與堆放的紀念品正在黑暗中等待,如山脈一般起伏,有著崎嶇不平的線條。
也正因如此,這里有個別名——鴉巢。
不過,在正式的官方名稱里,這里是慶典大廳,一個軍團時代的大型集會場所。在那時,它被用來召開宴會,以及放置鴉衛們的勝利之證。當然,在戰團時代到來后,它已經多年不曾被啟用了。
今日若非原體要求,恐怕它仍然會保持關閉狀態。有趣的是,盡管如此,這里仍然沒有一粒塵埃。
“原體?”
短暫的沉默過后,沙羅金決定主動出擊。按理來說,他等了這么久,并不差這么一會,再說,時間對他這樣的一個活死人來說也已經沒有意義了——可他不是為了自己而開口的,他是為了其他人,那些多半還處于昏迷中的人。
他們遍體鱗傷,還手染兄弟之血
以理性而冰冷的角度去思考,沙羅金認為,若他們醒來第一時間能親眼見到原體,甚至只是聽見他的一兩句話,他們的死亡率都能夠大大降低。
像是被驚醒了一般,科拉克斯從那張遍布劃痕的鐵桌后抬起頭,看了一眼他如今最為年長的子嗣。
他看不見沙羅金的臉,若要做到這件事,就必須打開那張冰冷的、后天塑造而成的鐵面。他沒有理由,也不愿意這樣做,因此他將視線移到了那完全只是裝飾作用的目鏡上,然后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沙羅金.智庫們醒了嗎?”
“還沒有。”
群鴉之主嘆息了一聲。
他已經脫下了動力甲,這種久違的自由沒有讓他感到如釋重負,反倒令他覺得無所適從。
這套嶄新的、舒適的、由合成材料制造而成的筆挺制服好像一座監牢般困住了他,讓他坐得筆直,就連呼吸都有點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早已習慣戰斗和流浪的身體因某個不自覺的動作而將這套新衣破壞
沙羅金看出了這件事,但他什么也沒講,只是平靜地接上話,進行補充說明。
“藥劑師們已經將他們能做的事情全部做完了,接下來,除了等待以外,我們也沒其他辦法了。”
“那就等吧,猛禽已死,它的巢穴里就不再有什么威脅了。”科拉克斯說。“我們剛好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敘舊就談談你吧,沙羅金——我記得你當年進的可不是我眼前這臺無畏。”
“的確不是。”
科拉克斯仔細地端詳起他的兒子,神情逐漸變得有些復雜,而沙羅金沒有隱瞞。
“這是一套雜糅型的無畏機甲,它沒有原型機,或者說它本身就是唯一的原型機。它由四名賢者共同設計,在火星上秘密開發。他們本來想叫它‘沙羅金型’,而我覺得無此必要,因為它不可能被量產。既然如此,給它名字也就沒什么意義了。”
科拉克斯的視線逐漸下移:“它有完整的手部構造。”
作為回應,沙羅金將那兩只完全不符合無畏刻板印象的手臂抬了起來,并活動了一下。左手——準確來說是左爪——開合之間,火光四濺,而右手則順暢地握緊成拳,嘎吱作響,仿佛正常人用力握拳時骨頭發出的悶響。
“為了繼續握劍,我做出了一些取舍。”沙羅金放下手臂,如是說道。“腿部也是,賢者們最開始的想法和現在這套擁有仿生關節的系統完全不同。”
科拉克斯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問:“是誰讓他們改變了主意?”
“說出來您或許不信——是佩圖拉博大人。”
群鴉之主看上去似乎在微笑:“他怎么說服他們的?”
“那時我還在沉睡,但據說整件事并未持續太久。”
“這速度就已經很有他的風格了”科拉克斯說。“所以,這珍貴且唯一的原型機可為你帶來了什么戰術優勢?”
沙羅金沒有回答,只是當著原體的面消失在了原地。一架如此龐大、如此威嚴的機械就這么突然地不見了,甚至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再出現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科拉克斯身處的鐵臺附近,以靈敏的不似無畏的姿態半跪在地。
群鴉之主微微前傾身體,痛惜地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那冰冷的鋼鐵。
“你受苦了.你們都是”
“我們正是為此而生。”
“不,不!”科拉克斯忽然以前所未有的音量反駁起他的兒子,蒼白的臉上一片悲哀。“沒有人生來就是為了受苦的,沒人應該如此!”
無畏抬起頭,讓他的傳感器陣列能捕捉到父親的臉。
“或許如此,但我們作為平凡人和普通人的人生已經被我們親手斬斷了。”尼康那·沙羅金極其平靜地說。“在那之后,我們作為保護者、解放者和純粹的殺戮機器而重生,我們擋在那些手無寸鐵的人和威脅他們性命的東西之間.”
“為了做到這件事,我們必須在鮮血和泥巴里打滾。這一點,所有暗鴉守衛都心知肚明。所以,原體,請您不要再說類似的話,我理解您現在的痛心之情,可我們不需要。”
“那你們需要什么呢?”科拉克斯顫抖著問。
他本不該如此情緒化,他此刻表現得甚至不像是他自己——無論是傳聞中的,還是他人記憶中的.
前者是有關‘英雄’的傳聞,人們不想也不敢看見英雄的眼淚。而后者則經由多次美化,變成了可以被崇拜的偶像,而偶像必須無所不能、無所不知。
沒人在乎,也沒人關心科爾烏斯·科拉克斯是否會流淚。
無畏緩緩地站起身。
“早一千年,甚至幾百年,我都會說我們需要您,但現在不了。這聽起來或許很殘酷,也會讓那些還睡著的小家伙們對我刀兵相向,但這是我的真心話,原體。您回來了,這很好,可暗鴉守衛過去數千年間的行動方針與綱領從來不是‘等待原體回來’,我們期盼您回來,但我們不會為此什么都不做。”
“第十九軍團是解放者與保護者,而解放者與保護者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站穩腳跟、守護良善、展望未來。在您沒有回來的日子里,我們是這樣做的,您回來以后,我們也不會改變,我們將依舊為了對抗一切邪惡和不公而戰。至于您問,我們需要什么.”
電子合成音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一個沙啞的、含混不清的真正的聲音。
它源自尼康那·沙羅金殘破的軀體,和他無損的、堅定的靈魂。
“我們需要所有呼喚我們的戰爭都徹底結束,永遠結束,我們還需要所有記得我們的人們都忘記我們的名字”
“直到有一日,戰爭機械被用來耕種田地;直到有一日,拯救星和這銀河里的千千萬萬個拯救星都萌發出新的秩序,一種比現在更好的秩序;直到有一日,人們可以有尊嚴的勞動,可以憑借這勞動過上我們夢中都不敢想的日子。”
“只有這樣,必須這樣,我們的苦痛才是值得的,我們的血才沒有白流。”
尼康那·沙羅金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嗬嗬作響,儀器的報警聲緊接著傳來。
“我們需要您和我們一起來完成這件事。”他說。“您愿意嗎,科爾烏斯·科拉克斯?”
“我死也愿意。”
沙羅金笑著換回電子合成音。
“我想,咱們暫時還用不到死的部分,大人。先別提死的事了,您能幫我叫位藥劑師來嗎?我的肺好像出了點問題。”
有關拯救星之亂始末的調查報告
第七百二十六頁
.已經可以蓋棺定論的是,名為猛禽的惡魔在死去的時候,其生命形態已和它誕生之初的模樣截然不同。
根據基因原體科爾烏斯·科拉克斯的口述,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猛禽吸收了他和死去鴉衛們的絕望。它的力量為此與日俱增,還得到了只是出現便可引發暗鴉守衛們基因缺陷的能力,但代價是,它也得到了諸多鴉衛們的記憶。
死者們的記憶壓碎了這頭惡魔仍在其本性之中孕育的人格,它徹底地瘋了,但也將自己當成了第十九軍團的一員。它不會襲擊任何暗鴉守衛,甚至會主動收斂他們的遺體并帶回它的巢穴。
只是,它似乎也失去了分辨生死的的能力,除去死者們以外,它還會將還活著的鴉衛也一并帶回。因黑色烙印或其他原因而死在巢穴內的鴉衛會被它無意識散發出的力量所捕獲,淪為猛禽的一種伴生惡魔,會在絕望彌漫的戰場上出現
第八百四十九頁,末頁
掌印者批注:誰教你這么寫報告的?我要求的格式和簡略的說明呢?給我重寫,卡里爾·洛哈爾斯!
大審判官回復:不。
掌印者回復:你是想讓我從政務院里走出來拿權杖敲你的腦袋嗎?!
大審判官:對。
掌印者回復:難以辨識的古泰拉俚語
大審判官:我在鋼鐵的要塞里等你,我們都在,盡快來——察合臺說他研究了一種你也能喝出滋味的酒。
掌印者回復:.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