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賈母再次梳起誥命大妝進了鳳藻宮。
她代表賈家全族和寧榮兩支,經“討價還價”終與宮里達成了默契。
寧府侵占賈琰家資共計折銀三十八萬兩,這是由戶部和光武衛反復盤點的結果。
寧國府上下,目前只余庫銀十三萬兩,城外莊子四座,經營不善的酒坊店鋪三五處,全部家當加起來不足十九萬兩。
上述資產不包括寧府這棟富麗堂皇的大宅。
因為這是朝廷敕造,寧府只有居住權,并無產權。
也就是說,寧府資不抵債,還差接近二十萬兩的缺口。
三方斡旋的結果,寧府查抄的十三萬兩現銀和相關田產,充入國庫歸公,而寧府自此歸私有——也就相當于是朝廷將寧府大宅作價十九萬兩白銀給賣了。
再由戶部出面將寧國府作為不動產賠償抵債給賈琰。
戶部空手套白狼,白撿了十幾萬兩銀子。
至于缺口的二十萬兩,由西府承擔,可以“分期付款”。
先行兌現十萬兩現銀,剩余十萬兩日后作為林黛玉的嫁妝陪嫁過去。
賈母本想……結果雍熙帝一眼就看穿了賈家的心思,總之乾綱獨斷,該嫁一定要嫁,但該出的銀子一文也不能少。
賈珍惹的禍,西府跟著填坑,還搭上了一個林黛玉。
這一筆十萬兩白銀出去,直接就讓西府現銀掃空。
賈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面子,心痛得老太太從宮里回來的路上連心肝都不斷抽動著。
但為了闔府老少的身家性命,賈母也只能選擇舍財保全賈家。
其實花錢買平安,已算是雍熙帝網開一面了。
不說別的,單憑光武衛從寧府搜查出來的那幾大車涉險僭越的違制之物,就足夠給寧府扣上一頂謀逆的帽子,殃及整個家族萬劫不復。
而就在賈母進宮之時,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會審,對賈珍案做出了最終判決。
賈蓉流徙三千里配軍寧古塔,賈薔流徙一千五百里至西北邊塞,遇赦不赦。
京兆府判官傅試及相關貪官污吏徇私舞弊,貪贓枉法,革職充軍。
賴二及寧府惡奴一十八人,東校場斬立決。
自此,賈珍案徹底塵埃落定。
紅日高懸。
賈琰靜靜站在寧府門前,身后是吳默和諸葛青。
賈琰的面色有些奇異。
他推動了兇險的開局,卻沒有想到夢幻般的結果。
寧府居然被宮里以償債的形式抵給了他,他搖身一變,成為了寧府的新主人。
他絞盡腦汁想要跟賈家劃清界限,不成想臨了還是難以甩脫。唯一的收獲,就是與林黛玉在陰差陽錯之下定親。
早上他與戶部兩名主事進行了資產交割和清點,這座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的國公府第,真正落入他的名下。
而來自于西府的十萬兩白銀,也在戶部和光武衛的監督下進了寧府庫房。眼見白花花的幾大箱子白銀進了寧府的庫房,賈璉英俊的臉都在抽搐。
賈琰緩緩走進寧府,深吸了一口氣。
置身于美輪美奐的前院天井中,他環視周遭景致,心潮起伏。
一個月前,誰又能想到,窮途末路的少年,不但絕地反擊,還會變成寧府之主?
不但逆襲成功,還提前截胡林黛玉。
阿昌帶著一大群寧府的家仆婢女和仆婦,足有上百人呼啦啦亂哄哄走來,打頭的正是花容慘淡的尤氏。
尤氏穿著一件素色綢緞襖,油亮的黑發盤起挽著發髻,纏著一縷白綾,應是在為賈珍戴孝。
尤氏身后,還有個身材高挑、眉目如畫的女子。
身上穿著水綠色的襦裙,外面罩一件黑金披風,年約十七八歲,生得裊娜纖巧。
賈琰深吸了一口氣,連問都不用問,這等鶴立雞群艷壓群芳且風情萬種的女子,必是秦可卿無疑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察覺到不遠處那豐神俊朗的少年,目光清澈但極具侵略性的在自己身上掃了一圈,秦可卿心中幽幽,便垂下頭去,露出一小段白膩。
賈琰目光又落在尤氏身上。
那日離得遠些,看不甚清楚,今日這么看來,尤氏五官精致,身段火辣,果然不愧寧府的當家大奶奶。
尤氏心跳如鼓,她微微側首,不敢正視賈琰。
阿昌走過來抱拳一禮道:“少爺,這些寧府的下人,該如何處置?”
雖然寧府不一定全部都是壞人,但賈珍的人,他一個都不會留。
沉默片刻,賈琰斬釘截鐵道:“放還他們的身契,每人五兩銀子,都打發了吧!”
亂哄哄鬧騰了好一陣,百余寧府下人不管樂意還是不樂意,甘心還是不甘心,包括賈珍賈蓉曾經的十幾個姬妾在內,都不得不懷揣著自己的奴契離開寧府自謀生路。
到了最后,天井中就只剩下心情忐忑的尤氏,還有秦可卿。
本來按照常理,犯官內眷的通常去處就是教坊司淪為官妓,但此番不知宮里是不是漏了這一點還是怎地,竟無處置。
尤氏心中凄惶,上前來躬身一福哀求道:“奴和秦氏實在無處可去,愿意留在府上為奴為婢,伺候琰大爺,只求一處可以容身。”
話音未落,身后竟傳來賈母的聲音:“琰哥兒,賈珍雖罪有應得,但珍哥兒媳婦和蓉哥媳婦卻無過錯。
她們是賈家的主子媳婦,又非下人可以隨便遣散,離開寧府定傷及賈家顏面。”
賈琰轉身望去。
只見賈母在鴛鴦的攙扶下緩緩走來,而身后緊隨著一個走路扭腰擺臀體格風騷的王熙鳳。
賈琰心中冷笑,你賈家的顏面與老子何干?
賈珍的六陽魁首現還掛在歸化門上示眾,你老太太還指望賈家有什么顏面可言?
他之所以未曾與榮府翻臉,不過是看在林黛玉的面上虛與委蛇。
賈母走至近前,面色有些難堪道:“東府房屋近百間,難道還容不下這婆媳倆一個地兒?
琰哥兒,看在老身的面上,讓她們留下,隨意給些事做將就能過日子就罷了。”
賈琰心中打了個哈哈。
他其實本也不想驅逐尤氏和秦可卿,尤其是秦可卿。
只是暫未想好該以何種理由留下二女,才不至于讓人生出流言蜚語來。
畢竟一個新寡婦,一個候補寡婦。
既然賈母主動來當說客,正中下懷。
賈琰順水推舟道:“既然老太太都開了口,琰也不好不講情面……
這樣吧,她二位身邊的使喚人留下兩個,她們原來住哪還住哪,一應用度照常由府上照常供給。
老太太,你看這樣可好?”
“甚好。”賈母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來。
她不是為了尤氏和秦氏,她是為了保全賈族的最后一絲體面。
若是賈琰不收留二女,她們作為犯官內眷,娘家都不敢收容。真要到了流落街頭的份,榮府面上也擱不住。
尤氏如釋重負,秦可卿則喜極而泣,一陣又悲從中來,掩住梨花帶雨的俏面。
尤氏拽著秦可卿上前盈盈拜下,面上感激涕零:“多謝琰大爺!”
賈琰眼瞇了瞇,擺了擺手:“不必如此,且去吧。”
賈琰的聲音平靜。
他肯收留兩女并非什么色令智昏,而說起來這是兩個苦命的女人,于他而言,給她們一條生路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尤氏和秦可卿又向賈母千恩萬謝,這才誠惶誠恐回了自己的院子。
事了,賈母也就興趣缺缺,在王熙鳳和鴛鴦的陪伴下回了榮府。
王熙鳳見賈琰從始至終都未曾看過她一眼,心中不爽,卻終歸沒有再敢蹦起來。
畢竟現在的賈琰,得了宮里圣人的青睞風頭正勁……
諾大一座熱鬧鼎盛的寧府,一時間變得空蕩幽靜起來。
賈琰命阿昌置辦酒菜,在寧安堂上設宴款待吳默與諸葛青。
“小賈先生,好大一座府邸,你遣散了原先的下人,府里事務無人打理也不成,不如我幫你物色幾個家仆?”諸葛青舉杯道。
吳默在旁笑著附和道:“師弟,某幫你算算,門房需要四人,仆從車夫至少需要七八人,灑掃丫頭不低于十人,內室使女十人,仆婦廚娘五六人,看家護院還得十來人……你得了這么一座大宅,沒有五六十人根本不得維持。”
賈琰搖頭輕笑:“雇這么多人得靡費多少銀子?沒必要。
再說我清凈慣了,身邊也不喜人迎來送往。
長卿,你若是方便,幫我物色幾個小廝幫著阿昌料理家務就是。”
吳默大笑:“不買兩個美貌如花的丫頭紅袖添香,伴你夜半好讀書?”
賈琰:“……”
三人相視大笑,當日賓主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