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八七三年。
長安城發生了一件大事,被許多人矚目的大事,無論是朝堂權貴還是碌碌百姓都放下了手頭上的事情,紛紛涌入南林巷,迫切想要看個真切。
已經幾百年都沒有再收過親傳弟子的三千院院長,從菩提山與道門之主一敘后,在回來的路上竟然破天荒的收下了第二位親傳弟子。
人還沒有回來,消息卻不知怎的鬧得人盡皆知。
多少人聽聞之后都是如遭雷擊,滿臉的難以置信,在長安,乃至于圣朝,亦或者整個天下,想要成為院長大人親傳弟子的人,只怕數都數不過來。
可幾百年來,院長大人就只有俞眉一個弟子,記得四十年前,純陽宗掌教想要將自己的兒子交給院長教誨,都被院長笑著拒絕。
每個人都很好奇。
這種好奇讓他們無法集中精力去做任何事情,也無關于成為院長大人親傳弟子之后將會在整個天下擁有何種崇高的地位,他們只是非常想要知道,能被院長看重收為親傳弟子的人,到底長什么樣子。
據說天賦很高。
從未有過的高。
甚至就連三千院弟子,都放下了手里的課業。
如此從晌午一直等到傍晚,院長大人的身影方才出現在了南林巷。
他看著站滿了幾條街的密集人影似乎是怔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什么,微笑著將藏在自己身后的小家伙推到了身前。
有站在前面的修道者在看清楚小男孩的模樣后便揮手在頭頂凝聚出了一片光幕,映襯著小男孩的身影讓后面的人也能看到,如此不停地傳播下去。
所有人這才陸續看清楚,原來院長大人收下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也許是天生性子比較羞澀,又或者是三千院門前圍著的人實在太多,被院長大人笑著推到前面的小男孩正站在那里十分局促的低著頭,臉很紅,囁嚅著不知道該做什么。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男孩。
但能被院長大人看重,那想必一定是有著過人之處的。
“這小家伙還挺可愛。”
人群中不知道有誰說了一句,頓時就引起了一連串的哄堂大笑,小男孩把頭埋得更低了,兩只小手揪著衣角,偷偷回頭看著自己的師父。
院長臉上總是帶著讓人如沐春風般的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然后對著人群笑道:“小家伙叫顏如玉,是我新收的二弟子,以后一定會有大出息。”
此刻的院長就像是一個驕傲夸贊自家孩子的老農,長安百姓都習慣了如此親和隨意的院長大人,聞言笑聲更加響亮,然后就是一對帶著羨慕的道賀。
三千院的學生們倒是彼此交頭接耳,想著這新來的小師弟如此害羞可不行,等明天要組團把人偷出來,扔進門口的湖里。
只是這種捉弄小朋友的想法剛剛才探討出一個雛形,就被一個穿著黑色衣裳的男人走出來一人肩膀拍了一巴掌。
一眾三千院弟子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話。
正低著頭覺得很不好意思的顏如玉感覺忽然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因為四周人數實在太多而導致有些僵化的思維還沒來得及轉動,來人就已經拉起了他的手臂。
不知怎的,他忽然覺得很安心,很踏實,這才鼓起勇氣抬頭去看,發現拉住他手的一個少年郎,看上去大概十六七歲的模樣,好像也沒比自己大幾歲,此時此刻正同樣微笑看著他。
身后的院長大人也在這時候開口為他介紹:“這是你的大師兄,俞眉,以后在院里,若是為師不方便,有什么問題你都可以去問他。”
顏如玉這才知曉眼前的少年公子竟然是自己的大師兄,撓了撓頭,小聲喊了一句:“見過大師兄。”
俞眉拍了拍小男孩的腦袋,領著他跟在師尊身后進入了三千院,外面聚集的那些人到了這時候方才陸續散去,一個個走的時候還都意猶未盡的討論著有關于顏如玉的事情。
他們更好奇的是,這個小男孩是什么身份。
其實顏如玉根本沒有什么身份,他只是一個父母雙亡,被寄放在伯父家中生活的小家伙,伯父還算親厚,伯母卻很刻薄,明明家境富裕,卻總是因為花在他身上一些簡單諸如蒙學的錢而爭吵。
寄人籬下的滋味不好受,顏如玉想離開都做不到,如他這么大點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性子變得沉默寡言是注定的,他想著為家里做些事,掃掃屋子什么的,也許伯母就不再吵他了。
在打掃的過程中,堂姐貪玩打碎了一個比較名貴的杯子,趁著他走進來直接塞進了他的手上,伯母聽見杯子碎裂的聲音過來就看見了這一幕。
小家伙被罰跪在院子里。
伯父還沒回來,堂姐不知道是愧疚還是害怕,躲在房間里偷偷看著,只有伯母的辱罵聲不絕于耳。
顏如玉覺得很委屈,卻也不想讓堂姐挨罵,低頭跪在那里掉著眼淚。
也許上天也不想看到一個如此可憐的小男孩,院長大人恰好就看見了這一幕。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么?”
顏如玉不語,依然在哭。
院長拍了他后腦勺一下:“想不想當我的徒弟?”
顏如玉這才抬頭去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看見了一個男人正挑眉瞧著他,臉上還掛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這笑容很古怪,說不清是微笑還是嘲笑,但顏如玉覺得這人還挺好的。
“學,學什么?”
他停止了哭泣,只是還忍不住抽泣了兩下。
“你想學什么?”
“您會什么?”
院長雙臂環抱,這話把他給問住了,齜牙咧嘴想了好半天:“好像沒什么是我不會的,你就說你想學什么?”
顏如玉擦了擦眼睛:“我什么都想學,您會什么?”
這小犟種。
院長眼睛一瞪,索性也不問他,拎著衣領就去見了大伯,再然后,就回到了三千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