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么?馬拉金·福羅斯。你知道自己剛剛說的每個字的意思嗎?”
墨菲斯頓,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庫,被一位沉默的禁軍帶往這條神秘榮光女王級艦艇的藥劑師醫務室的時候想了很多,甚至有種莫名的期待——期待看到什么人。
不過,直到他們一直走到醫務室內,遇到了這里的主理藥劑大師為止,墨菲斯頓也沒有遇到他直覺中會遇到的那個存在。
這讓他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又隱隱失落。
但縱使你的預感再強烈,你也知道圣吉列斯已經死了,不可能出現在現實宇宙的任何地方。
他搖了搖頭,身旁的藥劑大師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這位藥劑師的白色裝甲左肩依然像模像樣地刷著一枚銀色顱骨形狀的戰團徽記,在黑色的底上十分顯眼,不過墨菲斯頓無意拆穿。
——事到如今,我要是還相信你們是銀色顱骨戰團的任何成員,我就是這個宇宙中眼睛最瞎的人。
但即使如此,那種隱約奇怪的、自從他們離開薩巴瑟烏斯開始就越來越讓他在意的感覺還是讓他選擇一直滯留在這條龍潭虎穴般的神秘艦艇上,盡管留守在他自己的血之誓言號的拉塞琉斯簡直已經心急如焚。
“或許你們需要單獨相處一會兒,墨菲斯頓大師。”
”假若可以的話,我將感激不盡,洪索大師。”
這名在墨菲斯頓的靈能視覺看來全身因果詭異到無以復加的藥劑師體貼地離開了馬拉金的病房,并為他們落下了隔離艙門。
“好了。”
墨菲斯頓轉向面色蒼白、身穿條紋病號服、倚靠在床頭數個柔軟蓬松的白色大枕頭上的慟哭者戰團長。
“他剛剛在的時候,我看出來你有什么事情想說但不方便,對嗎?現在你可以說了。”
憔悴的馬拉金這才仿佛剛剛注意到墨菲斯頓一般仔細打量著首席智庫。
“其實我們的贖罪遠征還未結束……”
他緩緩地開口,“理論上,我在這里接受治療也算一種接受幫助,與您交談也會被認為有獲取援助的重大嫌疑,這些都是違反了我們被下達的判決令的,審判庭與高領主議會很可能會因此加重對我們的放逐或是以此來威脅巴爾。”
“哦,假如他們可以的話。”首席智庫幾乎為此微笑起來,“我個人的意見是,這條榮光女王,不管它背后是什么勢力,一定不怎么在乎高領主議會,至于審判庭,見仁見智吧。”
馬拉金似乎有點吃驚。
“您為什么這么說?抱歉,我自從來到這條船上之后沒有遇到過什么人。或許有些情況是我無法了解的……”
“要知道,剛剛引導我來這里的侍從是個禁軍,馬拉金,你能明白兩者同時出現的含義嗎。”
“您也見到他了?”馬拉金的面色瞬間變了,他急促地說,“我們就是在他的要求下為這條船導航并追蹤到了你們的航線的!”
慟哭者說到這里,突然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我的頭好痛……”
墨菲斯頓皺起眉頭,并沒有起身去尋找外面的藥劑大師求助。
“別動,你的頭部似乎有不同尋常的痕跡,有人在你的腦子里做了些手腳。很細微而且精妙……如果坐在這里的不是我而是如科布羅這樣的圣血祭司,或是如阿斯托瑞斯這樣的至高牧師,他們恐怕同樣無法發現這正在消散的蛛絲馬跡。”
馬拉金聞言忍受著越來越強烈的痛苦與想要立刻從洪索處獲得止痛藥劑的欲望,緩緩放下自己的雙手。
墨菲斯頓點了點頭,將自己的雙手放了上去。
“忍著點。兄弟。”他說。
片刻之后,洪索被馬拉金的慘叫與警報聲召喚而來。
“怎么會這樣?”他皺起眉頭,“他原本應當已經開始從黑怒發作中恢復了,他的癲癇與頭痛已經降低到了72小時才出現1次的水平,我的掃描也顯示他的腦細胞恢復情況很不錯。你沒有對他做什么不該做的事情吧,墨菲斯頓大師。”
“我能對我的血脈連宗的兄弟做什么呢?洪索大師,注意你的措辭,你是在指控我么?”
“我無意如此,但……好吧,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在我的醫務室里,我當然還是要以我病人的病情為最高優先級。”
藥劑大師看起來不太高興,但還是立即以極為專業的技術手法替馬拉金進行止痛與治療操作,很快,病人看起來穩定了下來,疲憊地進入了無知無覺無夢的睡眠,而墨菲斯頓則被藥劑大師皮笑肉不笑地禮貌“請”出了醫務室。
“等他下一次狀態適合會客的時候我會讓人通知您的,首席智庫。”
于是,墨菲斯頓突然發現自己站在藥劑師實驗室的門口,處于一個無人監管的狀態。
那么,首席智庫是一位很有耐心而且會等待人來帶他去下一個地點的訪客嗎?
答案是否定的。
當他發現門口的機械守衛似乎并不會上前管他接下來去哪里,而帶領他過來的禁軍也沒有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墨菲斯頓抬起腿,邁開腳,相當自然地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開始獨自探索這條神秘的榮光女王級的內部設施與構造。
至少在其他任何一條看來如此有規則的艦船上,首席智庫一般在被找到并叫停之前都能夠探知大部分的構造并繪制出大概的艦艇地圖。
不過嘛……
——在第十三次使用占卜來確定前進方向與第九次使用靈能感知探路失敗后,墨菲斯頓至少確定了一件事:這條船的建造者要么很討厭很討厭靈能者而且有足夠的財力與知識來反制,要么就是個非常非常了解靈能運作方式的可怕靈能者。
這鬼地方的墻壁地板和天花板對靈能的惰性與反制強度都讓他開始懷疑里面在建造的時候是不是摻了不可接觸者的骨灰,還是鋼材都奢侈地用不可接觸者的血淬火了?
好在,就算不能在離開身周三尺外大規模使用殺傷性靈能,墨菲斯頓本身還是一位非常強大而且合格的戰士。
他邊往前走,邊拔出了動力劍維塔魯斯,同時很不高興地想起那個做局坑了他還厚臉皮的灰騎士提醒他不要過于沉迷與依賴靈能的話。
老氣橫秋的小東西,虧他還對他起過愛才之心。
當他如此嘀咕著轉過下一個拐角的時候,墨菲斯頓停住了腳步,轉頭看了看他走過來的通道,隨后打開了他動力甲的距離測量與步數計數器。
在來回走了八次之后,墨菲斯頓幾乎可以確定這條通道有問題:有人在這個地方隱藏了一個空間,它被巧妙地折迭在某種空間法陣構成的地方或者兩個世界的縫隙之間。
所以這或許就是這條船的秘密之一?
首席智庫拿起腰間記載了自己所知法術的筆記,謹慎地確定了第九次走過這條通道的步數,在走到中央的時候剛好走到第二十步,同時他默念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咒文,并讓維塔魯斯與自己心意相通。
光滑無縫的船艙墻壁緩緩而靜默地朝一側滑開,露出其后可容一名星際戰士通過的通道。
好消息是通道里刮出了一陣細微的氣流,顯示其底部可能并非完全封閉;
壞消息是墨菲斯頓聞到了在這種隱藏的地方出現就不太妙的味道:大量只有神廟與祭壇前才會有的熏香、干燥枯萎的有機物、點燃又熄滅的蠟燭的氣味。
“好吧,圣吉列斯在上。來讓我看看,你們和這條船到底追隨的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握緊維塔魯斯與熱熔手槍,墨菲斯頓謹慎地舉步向前。
甬道雖然看起來只能容納一人通過,但修建得非常嚴謹而堅固,每隔一段距離還會有一盞小小的自動照明,只是從甬道盡頭傳來的流動的風越來越強,而風中帶來的信息也越來越不妙。
——腐敗沼澤的惡臭、陰謀詭計的羊皮紙與羽毛筆味、腐爛花朵與濃郁荷爾蒙的腥甜臭味,以及——溫熱新鮮血液的味道,墨菲斯頓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這才發現那種想要痛飲醇香佳釀的沖動并不如自己記憶中認為的那般強烈。
黑天使的沉睡不但停止了黑怒的持續,同樣帶來了對猩紅饑渴的壓制,這算是意外之喜,還是一種實則不祥的暗示呢?
不管怎么樣,這在目前來說依舊絕對算是好事。
想必仁慈的尊主但丁、統率死亡連的牧師們與圣血議會此刻或許在又驚又喜地召開會議討論新的變化,又或許有幾個墨菲斯頓曾經見過不愿意摘下頭盔的圣血天使子團的成員們能夠獲得暫時的喘息,直到他們找到更多的方法。
一絲溫柔的表情出現在墨菲斯頓陰沉的面容上,在這個宇宙中如此珍貴的可能性的希望點燃了他冰冷軀殼內靈魂的溫暖火苗。
他繼續前行,直到他從一處隱蔽在精美的雕飾蓋板下的暗門中鉆出。
墨菲斯頓設想過許多可能,包括發現自己鉆出來的時候正落在什么充滿混沌污染的血腥恐怖的儀式現場,又或者再次以被引來的祭品獵物身份自己出現在祭壇上,接著被迫迎戰劈頭蓋臉的攻擊之類。
但他沒想到的是劈頭蓋臉的朝他落下的是金燦燦的美麗夕陽光線。
等到這陣讓他靈魂也感到恍惚的光輝逐漸隨著“太陽”落入地平線后消失,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可能不是他見過的最大、但是絕對是最為神圣而精美的禮拜堂中。
圣血天使的正規藝術造詣與參與藝術創作的人數比例在伊斯塔萬三號戰役發生后便是所有戰團中首屈一指的第一,他們的修道院與堡壘之中自然絕對不會缺少美輪美奐的雕塑、繪畫與壁畫和其他作品裝飾,其中許多圣血天使的作品甚至可以說在整個人類帝國之中也算得上名列前茅,還有許多過于久遠的無名作品更是寶庫中的瑰寶。
不過,與這里的這些雕像相比,這些作品恐怕也不得不顯得黯然失色了些。
首席智庫驚奇、戒備而著迷地看著他周圍的廊柱上站立的這些基因原體等身雕像。
每一尊顯然都對應著他所知的某一位原體,每一尊雕像都是如此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以至于首席智庫在鉆出暗門后的第一眼看到呈現飛躍出擊前的瞬間姿態的暗鴉守衛原體時,一瞬間做出了一個下意識的躲避動作。
隨后他才意識到,這些全都是只是巧奪天工的驚人雕刻杰作。
雖然有幾尊與傳說中的記載氣質大相徑庭甚至截然相反,但他們的面容與氣質是如此具有說服力,仿佛雕塑家就站在真正的基因原體對面,用自己的雙眼捕捉到了對方最具代表性的一瞬間,并用雙手將血肉瞬間的偉大之美原原本本地凝固成了這大理石與黃金組成的永恒詩歌。
那既然如此,這里一定有……
越過午夜領主基因原體那顯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被刻意美化過的、看起來更像是個奉公守法而陰郁俊美的數學家的雕像,墨菲斯頓果然找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尊雕像。
圣吉列斯,用一種墨菲斯頓在所有的天使雕像與畫像中從未見過的放松而平靜的面容站在那里,嘴角似乎還帶著一抹隨著角度變幻若有若無的微笑,看著他的子嗣。
天使的羽翼輕松而自然地如披風般收在背后,上面沒有裝飾珍珠與銀色的鏈子,而是點綴著許多不知名的野花與薔薇,他的懷中依然抱著他的畢功之矛,但似乎剛剛正在擦拭它而不是使用它,朱紅之劍則與劍帶一起倚靠在他腳邊的石頭上。
他是如此的自然生動、如此的真實,墨菲斯頓一瞬間錯覺自己聽到了對方的呼吸聲與擦拭長矛的那塊布料掠過矛柄的摩擦聲。
直到他狂喜顫抖的指尖觸及那冰涼細膩的石料,首席智庫方才惶然回神,仰望著上方雕像的面容。
這到底是何處?回想起自己來的路上所聞到的那些不祥之物,墨菲斯頓簡直一刻都不想讓這尊雕像被放置在此處,他轉身想要運起自己的靈能——
”不告而取這種行為我們通常稱之為偷竊,首席智庫墨菲斯頓。”
大智庫霍然轉身,警覺地面對來人。
“來者何人?”
“啊,請放輕松,我只是這座小小禮拜堂的主持牧師罷了。”
話音未落,一位將武器與書籍都掛在腰間,雙手空空,姿態友好的、身穿牧師黑甲的身影從祭壇上走下。
墨菲斯頓為他所見到的面容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