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陶屋、小陶屋的流水線都已經搭了起來,沈樂一時半會兒,還是沒有離開景德鎮,而是繼續扎根在那里干活:
沒辦法,這么大個國家,除了特事局暫時伸不過去手的海峽對岸之外,足足有33個省級行政區,三百多個地級行政區。
就不說每個城市一座大陶屋,至少每個地級市,得分配一座大陶屋,一百座小陶屋,才能勉勉強強籠罩住吧?
再不行,退一步,33個省級行政區,每個省會或者直轄市,得來一座大陶屋,一百座小陶屋吧?
就像我們有33個省,其實每個省都想有一座航母,某個省拿到了076命名權的,整個省的人捶胸頓足,哭得跟星落五丈原似的一樣……
航母可以慢慢造,不可能立刻全部造出來,總不能航母多了加省,省多了加航母。
但是,大小陶屋,那得盡快造出來,至少盡快做到每個省一個,然后鋪開到每個地級市一個。
這些東西,哪怕有流水線負責干活,沈樂也得在身邊盯著,至少得盯住前期,讓這兩條流水線能夠跑得快,跑得穩。
可憐他一個文物修復專業的學生,哪怕干活兒,也是手工一點一點干活的,居然會去盯流水線,他什么時候轉業成工程師了?
還是乙方的工程師,負責幫甲方的工廠安裝產線,維護產線……
沈樂嘀嘀咕咕,嘟嘟囔囔,不斷飛奔來去,調整陶屋里面的符篆細部,調整窯爐里火焰溫度、氧氣濃度,以及靈氣供給量的細節。
忙得昏天黑地,忙得完全不知道今天是哪一天,是工作日還是雙休日,還是原本應該雙休日,但是今天萬惡的節日調休。
嗯,反正自從他畢了業,不用上班,今天周幾之類的事兒,對他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
反正這種事對于妖怪也沒什么意義,趙先生麾下的那些小瓷妖,也不至于向大妖索要雙休放假……
又忙完一批陶屋,看著窯爐門打開,鏟車轟隆隆地開進去,一托盤一托盤地鏟出小陶屋,特事局工作人員撲上去挨個兒檢測。
沈樂站直了打個哈欠,往左歪一歪,再往右歪一歪,極力拉伸脊柱。
就地站直,以腳跟為軸旋了一圈,剛要邁開腳步去對面看大陶屋的產線,整個人忽然一晃:
“沈先生你怎么了?!”
身邊干活的特事局檢驗員不顧捧在手里的小陶屋,轉身撲過來,一邊一個架住了沈樂。
沈樂努力站直身體,奮力甩一甩頭,再晃一晃:
“沒事……剛才怎么了……地震了?”
“沒有啊!”
“肯定沒有!”
“陶屋都好的啊!沒有震動!也沒有開裂!一點震感都沒有——沈先生,您剛才是不是低血糖了?”
一邊問,一邊已經有妹子在身邊掏了掏,餅干,糖塊,一樣一樣送過來,甚至有人飛奔去取下午訂的奶茶。
沈樂閉著眼睛安定了片刻,仔細感覺一下:
“沒事……應該不是低血糖的事兒,是……”
是大地像波濤一樣抖動了一下。不,仔細回味,不是大地,而是周圍的靈氣,洶涌地波動了一下——
隔壁房間,叮叮當當奔出來一堆小瓷瓶、小瓷杯、小瓷碗,跌跌撞撞,時不時跌倒在地,滾動一路:
怎么啦?
剛才怎么啦?
地震了!好可怕!
不是地震!是靈氣在震動,是秘境在震動!有大妖打來了嗎?還是我們的秘境要上浮了?
趙先生也很快奔了出來。潔白無瑕的臉上,肉眼可見地有絲絲顏色變幻,好像隨時在開裂,又隨時控制自己補好;
那件類似“清乾隆各種釉色大瓶”的花里胡哨袍子,光彩閃動得和霓虹燈似的:
“什么情況?感覺附近有強者,很強很強的強者,震動了一下……是發怒了?還是要渡劫了?”
“不知道……”沈樂茫然搖頭。他蹲身按住地面,眉頭立刻緊緊皺起:
大地還在回應他,還愿意回應他,但是,大地本身,震動得、顛簸得很厲害,像是一艘大船在海中央晃蕩。
他沒法潛入大地,沒辦法沿著地脈快速移動。事實上,他感覺大地之下,有一片巨大的水體,緩緩浮起來了……
“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沈樂兜里,手機驀然嘩嘩震動起來,唱起了沈樂最近剛改的鈴聲。
沈樂焦頭爛額,一邊奮力穩定身體,一邊接起電話。就聽電話里,天香樓的老板娘語氣急促:
“沈先生嗎?你最近在景德鎮嗎?——有空能不能去一趟鄱陽湖,那位大人找……”
鄱陽湖?
沈樂腦門像是挨了一悶棍似的,嗡嗡作響。
鄱陽湖底,有一位上古龍君,幫過他好幾次,云鯤是他給的,懾服火鳥的小旗子也是他給的——
那位找他干啥?
之前說了,想要拜托他幫忙修復一艘座船,他本事不夠,一直修不了。這會兒打電話過來,是不是催債來了?
對了,鄱陽湖,古稱彭蠡澤,它還是彭蠡澤的時候,面積比現在的鄱陽湖可要大很多很多倍。
如果天地異變,古彭蠡澤從虛空當中升起,要融入這個世界,那可是大事兒了——
對了,彭蠡澤的事情,和他前段時間搞出來的,天地屏障從地底升起的部分,有沒有關系?
沈樂不敢再想下去。他一邊拔腿往外奔,一邊喊:
“給我安排輛車!我要去鄱陽湖!別管哪一段湖岸,鄱陽湖邊上就行,越近越好!”
這邊往外飛奔,那邊特事局的電話,已經催命似地跟了出去。
沈樂奔到秘境外面,一輛猛士車已經殺到,一個緊急剎車,在他面前甩開車門。
沈樂前腳跳上車,還沒來得及扣緊安全帶,司機一腳油門,幾乎踩進了變速箱里……
“呃,也沒有這么急……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沒事,放心交給我!交警那邊已經打過招呼了,待會兒就有摩托車壓道!
——要不是電磁突然紊亂,直升機不能升空,我們就喊直升機帶你過去了!”
事已至此,沈樂也只能抓緊時間,在車輛開始劇烈顛簸之前,趕緊填飽肚子。
猛士車在城市公路上、高速上、國道上、縣道鄉道野地上一路狂奔,終于,一個漂亮的漂移甩尾,劃出個巨大曲線,堪堪停在岸邊。
沈樂:“……”
咱就是說,啊,咱就是說,咱們能稍微停遠一點嗎?你這距離拿捏得,我開車門出去,一腳就踩到水里了!
這和把車門停在消失了蓋子的窨井前面有什么區別……
他一邊嘆息,一邊打開車門,探身向外望去。
還沒找到落腳點,前方嘩啦一聲,跳起來一條青魚,身上鱗片黑黝黝的,一片片閃閃發光。
至少有一米五長,哪個釣友能夠釣到,可以迷路至少一整晚,從釣點到自己住處來回走十個圈子。這會兒,青魚張開魚鰭,微微鞠躬:
“尊客請跟我走”
嘩啦啦,腳下水流漫卷。透明的水流,鋪展成一條青碧色的地毯,在沈樂面前優雅展開。
“喲,那位大人派你來迎客啊?”
沈樂一按車門,干脆利落地跳了出來,站上水毯。一邊往前走,一邊還不忘了回頭揮揮手:
“我下去面見一下那位大人,別在這兒等我了,回去吧沒準你還沒到我就到家了!”
水毯化作道路,道路兩側在頭頂上閉合,化作透明的水舟,一頭扎進水里,快速向下。
進入深水區,青魚把身子一晃,頓時化作了一個身披黑色甲胄,手執鋼叉的武將,唯獨那顆腦袋還是魚頭:
“尊客來得真快!小的奉主上之命,緊趕慢趕趕過來,差點兒沒趕上!要是讓尊客在水邊等著,那可太失禮了!”
“龍君相招,不敢失禮。”沈樂微笑點頭,努力讓自己的目光凝在魚頭上,不至于到處亂飄。
不是,等等,這位青魚將軍,您為什么還是條雌魚啊,您的聲音清脆柔婉,閉上眼聽著真是個美女……所以這就是那個問題了:
一條美人魚,上半截是人身比較能接受,還是下半截是人身比較能接受?
沈樂腦子里亂七八糟地轉了一圈,趕緊正色斂容,凝神定氣:
“久疏問候,實在不好意思。龍君怎么忽然相招了?我之前在景德鎮,感覺地下水脈涌動,是龍宮出什么事了嗎?”
一邊說一邊摸出個蝦餅遞過去。青魚將軍渴望地看了一眼沈樂手里的小飯盒,聞了聞蝦餅里滿溢的靈氣,終究還是擺手:
“我們這些小妖,怎么清楚這些?尊客既蒙君上相招,君上自然會有說法,尊客大可以直接動問。”
人家都說到這一步了,沈樂也不好追問。他微微凝神,鋪開精神力,小心的感知著周圍的水體,又不敢延伸太過,侵犯龍君對龍宮的掌控權。
以前到這里來都是乘著云鯤,這次由青魚將軍帶路,顯然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四周景物都不太熟悉。
透明的水舟一頭扎下去,很快就進入一條類似隧道的所在,周圍景物光怪陸離,似乎是被流水快速推著向前。
須臾,身邊一空,水舟再次展開為水毯,在一座寂靜的深潭前悠然漂浮。沈樂上次來龍宮的時候,出面迎客的龍君弟子青離,已經在潭邊微笑相迎:
“沈先生,倉促相招,請勿見怪。君上正在宮中等待,請隨我來。”
上次龍君是在花園里見他的……沈樂飛快低頭看了一眼潭底,只見一色深碧,幽邃澄明,仿佛要把人的目光吸進去似的。
然而卻完全看不到底,更看不清潭底有什么東西,至于龍君是不是伏在潭中,展開巨大而優美的身形,就更加不用想看見了。
沈樂跟在青離后面,亦步亦趨,快速前行。這次走的路和上次有點不同,一路上珊瑚為瓦,珍珠為飾,金庭玉柱,氣象莊嚴。
沈樂努力讓自己不去想象這些房子值多少錢,把它們搬出去,又能讓國際金價暴跌多少,只是小心看著臺階上、柱子上的紋路:
有些紋路,和阿梓身上,瓷塔上面的紋路頗有點像,難道是天地生成?
這些紋路是干什么的?
對了,他們好像是往正殿過去……見了龍君,要不要拜?
雖然那位龍君為人溫和寬厚,也不怎么要求禮數,可是,在花園見面,與在正殿見面,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他一路胡思亂想著,走過兩重殿宇。龜相捧簡,貝姬掌扇,蝦兵蟹將各執儀仗,一對對排列在階下。
眼看著最高大巍峨的正殿就在前面,幸好青離腳下一轉,把沈樂帶進旁邊一座側殿。龍君正在殿中,手扶欄桿,凝神望著不知道什么東西:
“來了?”
“小子沈樂,奉召前來。”沈樂畢恭畢敬的作揖。龍君笑了一笑,向他招手:
“不用這么拘束。過,來看一看,這東西眼熟嗎?”
沈樂快步上前。走到龍君側后方,只一看,心臟立刻跳得快要飛出了喉嚨口:
龍君面前,是一座白玉筑成,四四方方,有如井欄的建筑,里面水花翻滾,不停的有水漫上來。
仔細看,水花當中,懸浮著一片類似陸地模樣的玉版,上面溝壑縱橫,名山大川歷歷在目。
而他們所在的鄱陽湖位置,水花正一浪一浪向外拍打,已經好幾次漫出堤岸,漫開巨大的一片——
“它要變回彭蠡澤了?!”
沈樂驚道。龍君輕輕搖頭:
“有我壓著,暫時還不至于。只是靈氣異變,沖擊天地屏障,長久下去,一味壓制終究治標不治本——
我要到屏障對面去,好好修復裂隙。沈先生,上次說的那艘靈舟,你現在可以修了嗎?”
說實話,沈樂想到那艘靈舟,現在還覺得頭皮發炸——
當時仔細看一眼,那里面無窮無盡的力量,完全不是他那個時候能夠控制。
可是現在嘛……
“小子愿勉力一試!”
他硬著頭皮,朗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