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撲克牌在李追遠口袋發熱、抖動,急欲出陣。
然而,當這套古老盔甲出現在門口,當墓主人成型立在這。
反抗,就已失去了意義。
無形的壓迫,并非刻意針對于你,而是因它的存在,就自然而然地震懾住了這一片區域。
就算增損二將被放出來,也無法阻攔住墓主人的腳步。
社們自己也知道。
此時的主動請戰,更像是一種本能上的主觀表達。
這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忠誠,而是盲目跟風地從一個賭局跳到另一個賭局的慣性,因為贏習慣了,所以越是沒希望贏的,池們反而越是興奮,越是渴望往沖。
白鶴童子的步步高升,就是池們孤注一擲的最佳催化劑。
哪怕前面是座冰山,池們也會毫不猶豫地駕船加速,照撞不誤。
與當初在菩薩座下關鍵時刻的明哲保身,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
阿璃雙手抬起,今日身上所穿的秦家紅色練功服,緩緩飄動。
女孩眼的光彩漸漸褪去,轉化為深深的淡漠。
所有會對少年產生威脅的存在,都是她的敵人。
在她的視角,墓主人與那條小水蛇,沒有本質的區別。
李追遠抬起右手。
口袋,符甲安靜。
阿璃眼神逐漸恢復。
沒有已經建好的大陣,沒有足夠強力的伙伴在前,當自己與墓主人如此近距離的面對面,不,是當墓主人在豐都這座縣城坐起身,將目光遙望自己時,李追遠就已沒了勝算。
但實則,在豐都地界,大帝動不動用墓主人,都不影響可以輕松捏死自己的這一事實。
這多此一舉,是為了接下來的談判施壓。
自己的“師父”是想告訴自己,池不僅鎮壓了菩薩,還成功掌握了墓主人。
如此成功、如此不可一世之下,李追遠想要從池這扒拉走東西,不是不可以,
但……
得加錢。
擺出的場面越大,胃口也就越大。
李追遠意識到,原先自己預備放上桌的兩個談判籌碼,一個是活人谷小地獄,一個是長遠利益下對自己的可持續性涸澤而漁……
無法滿足自己這個“師父”的胃口。
池想要更多,想要自己做出更大的讓步。
難搞。
李追遠得把自己重新丟秤上,再次細數自己身上的零部件,看看還有哪能拿出來賣錢,且能賣出高價少年轉身,看向女孩,伸出手,微笑道:
“走,我帶你去見我的師父。”
阿璃走上前,將手遞給少年。
握住后,李追遠看向墓主人,微笑斂去,與那頭盔下黑殿酸的深邃對視:
“帶路吧。”
墓主人轉過身,向樓梯口走去,它每一步落下,四周的光與影都產生了扭曲,似乎是在凌虐著現實。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跟在后面。
行進途中,兩側每個房間,都發出了劇烈的動靜。
慘叫、哀嚎、痛哭聲,此起彼伏。
有房間門變得通紅,底部縫隙巖漿溢出;有的房間門布滿冰霜,完全上了凍,散發著森然寒氣。更有房間頭,傳來熱油“滋啦”聲,溢出陣陣靈魂“肉香”。
這不是地獄,但池即為地獄。
大帝,已經來到了這座酒店。
李追遠對周遭環境的變化,不以為意,他不會受這些干擾。
阿璃被少年牽著手走時,不時看看這,再看看那。
比之先前面對忽然站在門口的墓主人時,現在的她,反而能顯得更輕松適應。
最可怕的,無非是未知。
而當你發現,你正面對的能與你過去熟悉的場景相對應相貼合時,壓力頓輕。
李追遠懷疑,如果不是自己正牽著阿璃的手,女孩很可能會嘗試推開一些門往面去看一看。比較一下真實的地獄,與她夢境的,有什細微差別。
甚至,評判一下,到底哪個才更地獄。
李追遠看向阿璃。
感知到少年的目光,女孩收回自己的視線,低下頭。
生而為人,入世即入規則。
你無法避免地,會套用或遵循某個模板。
別人眼中的你,你心中的你,別人期望中的你,你期望中的你。
走出家門,脫離了過去的舒適區,人會更迫切地為自己找尋一個能容身的窠臼。
這場旅行,見到越多的風景,就越是發現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
阿璃在努力讓自己變得更適合站在他身邊,下意識收斂起不符合這個模板的表現。
李追遠握著女孩的手,與她靠挨到一起,二人的臉貼得很近。
少年的另一只手,指向斜前方的那扇門。
“我曾下過地獄,地獄確實有十八層,但那只是我看到的表象,十八層并非指的是空間的層數,而是時間與刑罰。
靈魂無肉體約束,時間上的感知可以更容易做到欺騙,刑罰上的體驗也能做到更加豐富,就比如這扇門,是拔舌地獄……”
李追遠像是個導游。
他在耐心細致地為女孩做著講解。
并且,他還主動伸手,去將一些門推開,讓女孩目睹體驗一下面的真容。
大地獄下分小地獄,門外是酒店過道,門內是堆疊在一起的各種畫面,看起來是豎的,實際是平的,每個畫面,大罪過下的各種刑罰不斷進行著演繹,并不拘泥于古老形式,它與時俱進。
因為,本質上是為了讓亡魂能在這體驗到更多的痛苦,以滋生出更多的孽債消果。
以普通靈魂之人間惡做抵,來中和抵消以大帝為首的酆都高層滯留存世的天道惡。
故而,你得讓亡魂更有體驗感,刑罰選擇上要根據其生前認知進行設計。
因為少年這的拖遝,使得墓主人的腳步也不得不放慢。
李追遠沒在意這個。
再可怕的存在,當它不是來殺自己時,就可以先晾在一邊。
這會兒最重要的,是讓自己身邊的女孩盡興。
阿璃的眼眸,不時映照出各種各樣慘絕人寰的光影畫面。
她從起初的放不開,到慢慢沉浸,最后看一會兒門內,又會主動抬眼看向身側為自己做認真詳解的少年。
李追遠知道,夢境的恐怖早已浸潤了女孩的現實,是被動,但也有主動,要不然女孩根本無法在這個世上繼續保留住自我。
帶女孩出門走江,是為了她能夠將恐懼克服、踩在腳下,而不是為了適應外面的世界,重新給自己再披上一層偽裝。
李追遠自小到大,裹著不存在的人皮演膩了,他不希望女孩再重新走上他的老路。
墓主人頭盔深處,一絲絲光亮,稍縱即逝。
李追遠抬起頭,看了身前那套盔甲一眼。
沒人甘心一直被奴役,永久受鎮壓。
菩薩如是,墓主人亦如是。
社們都在主動地向自己表露這一態度。
隱隱也在期待,未來某一天,師徒徹底反目時,池們能得機會重歸自由。
相較于酆都陰司的鬼官,池們似乎更認可自己這“酆都少君”的身份。
也是,池們能被大帝收下,也確實有自己的功勞。
走走停停看看,到了樓道盡頭的樓梯口,這場短暫的地獄觀光之旅,也就宣告結束。
感覺上,像是帶著女孩穿過了一遍游樂園的鬼屋。
下樓。
這個點了,招待所大堂的人很少,不過,考慮到該場所的特殊性以及有會議要在這召開,所以除了前臺留人外,還有幾個守夜班的工作人員負責開小會時的茶水供應。
當墓主人走過去時,原本明亮的招待所大堂,以墓主人為分界線,左右形成了色彩分明與冰冷黑白的兩種畫面。
墓主人停在原地,不再移動。李追遠看見,不遠處的茶座沙發上,坐著的翟老。
翟老是剛來到招待所,手拿著一份文件,一邊翻閱一邊揉捏著疲憊的眉心。
“老師。”
翟老抬起頭,扶著鏡框,看向朝著自己走來的少年。
“小遠,你怎在這?難道是代表你老師來開會?”
“嗯。”
“這位是?”
“秦璃。”
“哦。”翟老本能地想贊嘆一句天造地設,但顧及到二人的年紀,就只是露出慈祥的笑容。服務生送來茶水。
李追遠:“老師,晚上喝這濃的茶,不好。”
翟老:“,手頭上還有一些事要處理,就是為了解困用的。”
李追遠準備倒茶。
阿璃先一步拿起茶壺,倒了三杯,將其中一杯端起,放到翟老面前。
翟老笑地起身,拿起這杯茶。
“,很好很不錯的小姑娘。”
等翟老再坐回去時,他就身處于黑白色調之中。
在翟老說這句話時,李追遠也被包裹進這黑白色調,連身上的衣服都褪去了所有色彩。
倒是阿璃,仍坐在光鮮下。
女孩察覺到了。
但少年握著她的手,先是微微發力,又主動松開。
女孩就繼續坐在那,抱起茶杯。
翟老:“鮮衣怒馬少年時,小遠,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在你身上看見了我年輕時的影子。但漸漸的,我就發現,我年輕時,哪有你這般精彩。”
李追遠:“不同的時代造就出不同的風景,我只是趕巧了。”
翟老:“不,小遠,你要是生在我那個時代,說不定反而能走得更快更輕松,那時候的條件雖然沒現在好,但規矩,也沒現在多。”
李追遠:“老師,我只想把握好當下。”
“這是正確的處世觀,放眼未來的同時,活在當下。”
翟老舉起茶杯,示意少年與他以茶代酒。
李追遠舉起茶杯,與他相碰。
“小遠,我相信,未來,我可能會因為曾做過你的老師,而感到驕傲自豪的。”
“您教會了我很多,也幫助了我很多,過去是,現在是,在未來,您也永遠是我的老師。”“哈哈哈,好,那我們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二人各自抿了一口杯中茶水。
“這份資料,你看過沒有?”
翟老將手中的文件,遞給李追遠。
李追遠接過來掃了一眼封面:哀牢山。
“在您的項目組,我見過這份文件。”
“對這感興趣?”
“很感興趣。”
“這個地方,既古老又神秘,它曾在歷史記載中出現過多次,卻又次次淺嘗輒止、淡化隱去,我曾經主持過一個工程,就在那附近,當時,也是發生了不少很奇怪的事。
集安,是羅廷銳心扎了很久的刺,我比他癡長些歲數,這心頭,留下的刺也就更多。
可惜啊,我老了,不像你那位老師,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老師,我還正年輕。”
“接下來,那會有個新工程。”
“我去。”
“這是個很好的鍛煉機會,我會為你竭力爭取和安排的。”
“謝謝老師。”
“來,再干一次杯,提前祝你工程順利,祝我們小遠的未來順利。”
李追遠再次舉起茶杯,與翟老相碰。
兩次碰杯,代表兩個條件。
本該由李追遠拿出來的籌碼,被“師父”主動取出,當作了兩道開胃小菜。
接下來,該是主菜了。
“小遠啊,在金陵時,我與你羅老師對你的以后發展做過商討,你老師他對我,可是毫不客氣。但我也曉得你老師說得對,我這一把年紀了,還剩下的這點光亮,就算擱那兒不用也是會自己熄的,不如拿來給孩子們照一照路。
接下來這段時間,你就正式掛我的項目組吧,資源、機會、鍛煉,這些我都會舍下老臉去幫你爭取。唯一委屈你的地方是,,打個比方,就是這最前頭的署名,得掛上我的名字。
你放心,明眼人都清楚,項目不是我親自做的,我只是掛個名,解決你資歷和年齡不夠的問題。”翟老說得沒錯,如果只是個人職業發展路徑的話,這種做法,等于是翟老拿自己的聲望與地位,來幫他李追遠背書。
李追遠把項目干好了,榮譽與好處是自己的,干砸了,那就等于毀掉翟老的晚節。
即使是血脈相連的父子、爺孫,也很難做到這一步,把自己的歷史總結拿出來為后輩鋪路。絕大部分行業內部都有這樣一個潛規則,年齡不夠時,你很難擠進那個門檻;而進了門檻的人,誰年紀最輕,誰往往具備更大的優勢。
翟老:“我是有私心,但也是出于公心。小遠,我認可你的能力,你也展現出了你的能力,你應該快點往上走,這樣才能創造出更大的價值。”李
追遠:“老師,謝謝您。”
翟老:“那就得,委屈你一段時間了?”
說著,翟老再次舉起自己的茶杯。
李追遠握著茶杯,沒第一時間舉起。
眼前與自己正在對話的,可不僅僅是自己的老師,還有自己的師父。
主菜:
接下來,你在走江途中,面對那些強大邪祟或者神秘存在時,解決它們后,要將它們送入酆都地獄。酆都大帝,要當那個真正的接收者,池要為自己的地獄,擴充更多的鎮壓品。
大帝,真的是一個很純粹的存在啊。
池能在大烏龜上岸時,選擇避開,不起沖突,將自己丟那兒自生自滅;
也能在真正見識到自己的能力與潛力后,馬上改變思路,上前攫取利益。
只要價值發生足夠的變動,陰長生就能從一個謹慎小心、清風勿擾的隱士,立刻變成一個紅了眼的賭徒。
李追遠在自己這位“師父”這,看見了什叫真正的存續。
其它存在都是將永生當作一個目標一種追求,只有陰長生一直在認認真真地長生。
李追遠:“老師……”
翟老:“嗯,這件事確實很嚴肅,雖然你早就改口叫我老師,但你可是羅廷銳最早發掘出來的寶貝,出于禮貌與尊重,你應該和羅廷銳打聲招呼。
雖然,這就是你那位老師的安排,他是真的對自己的學生好啊,恨不得上門把我嚼碎了喂給自己的學生長身體,。”
李追遠:“老師,我有個學妹,叫陰萌……”
在李追遠說出這個名字時,籠罩在他與翟老身上的黑白色調,出現了劇烈顫抖。
站在遠處就沒再動彈過的墓主人,轉動頭盔,看向這。
殺意。
如潮水般的殺意,向李追遠傾軋而來。
來之前,李追遠就知道,陰萌這個條件,無法談,甚至,都不會被允許擺在談判桌上。
大帝對自己的血脈,并不重視。
對永生的存在而言,血脈,不僅沒有存在意義,還會成為自己的破綻。
就像陰萌自從跟了李追遠后,就被少年開發出了各種針對大帝的秘法。
但陰萌,是大帝留在手中,用來牽制李追遠的一張牌。
借用天道的刀,大帝也怕最終傷了自己的手,得提前扣下一枚暗子,以備需要時以特殊的方式啟用。不過,即使知道不可能,李追遠還是把陰萌作為條件提出來了。
他需要一個交代。
這個交代不是用作自我安慰,暗子是相互的,牽制也是相互的。
對天道想要在成年前折斷自己的征兆,自己都未曾氣餒放棄。
大帝,
師父,
您比得過天道。您想要在這把刀傷到自己前,提前發動處理,天道難道就不想在把這把刀折斷前,嘗試去捅向您?您現在不同意把人還給我,可以;我會努力,爭取以后有朝一日,你就算愿意把人送出來,我也要讓陰萌在那站著別動,我親自進地獄去接。
可怕的殺意雖然還在釋放,但墓主人眼的光澤,再次閃現。
相較于菩薩,墓主人其實缺少對這對純粹師徒關系的認知。
今晚,它知道了。
黑白色調仍然在劇烈顫抖,其崩碎時,即意味著談判破裂。
李追遠故意多等了一會兒,他要讓師父更清晰地認知到,他沒忘掉自己的人。
當“這口鍋”即將沸騰前,李追遠舉起了茶杯。
“師父,我同意。”
黑白色調消散,殺意消弭,墓主人也消失不見,招待所大堂,徹底恢復了正常。
談成了。
大帝得到了池未來想要的,李追遠得到了自己現階段想要的。
同時,雙方還擱置了敏感爭議。
翟老有些疑惑地問道:
“小遠,你剛剛說什?我沒聽得清,唉,年紀大了,耳朵容易背氣了。”
“多謝老師您的栽培!”
將翟老送回了房間。
李追遠將書桌上的臺燈關閉,強制他上床早點休息,翟老無奈地答應了,也脫去了外套躺上了床。雖然知道等自己走后,翟老還是會起床繼續工作,但至少現階段,雙方都各取了所需。
把門關上,李追遠與阿璃回自己的房間。
“累不累?”
女孩搖了搖頭。
“嗯,那就事不宜遲吧。”
哪怕已經談好了,大帝也同意了,但事情,還得李追遠親自去做,去走一遍太子奪權的流程。經過劉昌平門口時,李追遠聽到面的動靜。
劉昌平還沒睡,他正在哼哧哼哧地做仰臥起坐和俯臥撐。
李追遠先進自己房間,取了登山包,隨后又回到劉昌平房間門口,敲了門。
劉昌平打開門,他頭發濕漉漉的,晚上不僅運動了,還沖了冷水澡,且沖了不止一次。
“,也不知道怎的,最近晚上精神格外好,睡不著,失眠了。”
“那就去外面散散心心吧。”
“好啊,小遠哥,你們要去哪?”
“鬼街。”
坐進出租車。
劉昌平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對自己先前開門時的形象做著找補:
“哈,我覺得我可能是想家了。”
李追遠:“正常的。”
“嗯。”劉昌平將車開出招待所大門,等保安開門時,他拿起旁邊的純凈水,一口氣喝了一瓶。伴隨著大工程的動工興建,豐都老縣城部分將被淹沒,但鬼城仍會繼續存在。
可以想見,在未來,將會變為一座越來越知名紅火的景點。
不過,這個點,鬼街也睡了。
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走在鬼街上。
原本留在車上等候的劉昌平,從巷子口走出來。
李追遠回頭,看向他。
劉昌平:“大晚上的,可能不安全,要不我還是陪你們上去吧?”
他不好意思說,坐車陰森森的,他害怕。
李追遠搖了搖頭:“在車上等我們回來。”
“好……好吧。”
劉昌平坐回了車,把座椅往后放了些,叼起一根煙,點燃。
深吸一口,盡量不讓自己的目光留意到兩側,很多繪畫、雕刻、細節,深夜一個外地人看到了,會起太多不必要的聯想。
劉昌平不斷抽著煙,目光直視。
忽然,他覺得前車窗有些發污。
他拿起一條帕子,坐起身,去擦了擦。
越擦越模糊,但確實在面。
他又打開了一瓶純凈水,將水倒在帕子上,再次擦拭。
“嗯?”
他用力眨了眨眼,透過前車窗玻璃,他看見了一群身穿白衣的人,從他停車的巷子前整齊行進。劉昌平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用力瞪眼向前看時,又習慣性擦了一下車窗。
這一擦不要緊,經過巷子口的隊伍停了,且集體轉頭,看向了他。
“啊!”
劉昌平嚇得丟掉了帕子,抬起腿,縮在了座位上,瑟瑟發抖。
在他的腦海中,已經出現了那群詭異的白衣人向自己包圍而來的畫面,仿佛自己車四周,已經站滿了他們,臉也貼在自己的車窗上,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昌平終于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前車窗外面,什都沒有,車門外,也什都沒有。
“呼……呼……呼……”
逐漸放下心來的劉昌平,不斷舒著氣。
“應該是今晚涼水澡沖多了,感冒了,腦袋發昏。”
其實,如果先前有個會走陰的玄門中人在旁邊的話,可以目睹這樣一個奇特畫面,原本組成隊列自碼頭上岸,抬著轎子去鬼門朝拜的隊伍,在經過這個巷子口時,先是集體一顫,隨后看向面停著的那輛出租車。
在劉昌平發出“啊”的那聲時,轎子坐著的貴人更是發出了尖叫,滾出轎子逃跑,連滾帶爬、匆匆忙忙。
連帶著貴人身邊的一眾小鬼,也是驚恐萬分地把儀仗都丟了,哭天喊地亂糟糟地一起逃。
此時,李追遠和阿璃已經走到了鬼街最頂端。
先前經過陰家鋪子時,李追遠還特意指給了阿璃看。
鬼城大門,矗立在前。
李追遠把后背給阿璃,阿璃打開少年的包,取出預制供。
上次用過后,其實不影響二次使用,而且阿璃包有材料,再擱點粉末做個塑封,和新的一樣。李追遠將塑封撕開,燭火、紙錢自燃,酒香彌漫。
作為關門弟子,開鬼門,不用這繁瑣。
在精神層面的交鋒時,李追遠早就習慣性借用鬼門去鎮壓人。
可他這次不能不聲不響地偷偷開門進,得給面的鬼官們,提前發個通告。
雖然應該不會有鬼官敢來迎接自己,可必須得讓它們知道,自己要進來了。
只要大帝不出面干預,讓自己把這一套走完,那今晚自己所做的,就會成為一項定例。
時候差不多了,李追遠打算開門進去了。
少年扭頭看向阿璃。
別人家青梅竹馬,是在小河摸魚抓蝦。
少年則打算帶女孩,手牽手去地獄秋游。
先前在酒店,只是浮光掠影,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酆都地獄。
然而,阿璃默默往后退了幾步,同時伸手指向少年的口袋。
陰萌天賦再怎差,可好歹是正兒八經的陰家血脈,能免疫地獄氣息侵襲,李追遠還沒練武,要是肉身進地獄,大概率會遭遇污染。
阿璃不準備進去,該看的在酒店已經看過了,她現在要留在這,在李追遠神游地獄時,給少年的肉身護法。
李追遠:“沒事的,阿璃,這很安全,不會出什事。”
阿璃搖了搖頭,目光堅定。
這是女孩從李追遠走江故事聽過來的……團隊紀律。
“我知道這條街上有家味道很好的火鍋店,等它上午開門人少時,我帶你去吃。”
阿璃點了點頭。
李追遠將自己口袋的三副金屬撲克牌取出,拋給了阿璃。
隨即,少年在小供桌前,盤膝坐下,閉上雙眼。
“嗡!嗡!嗡!”
伴隨著冥冥中的震撼之聲,一座巍峨古樸的大門,緩緩浮現。
其實,開一條縫,就夠李追遠進去了。
但酆都少君回酆都,只開一條縫怎行?
只聽得一聲巨響,自上而下,鬼街兩側商戶前都浮現出了一盞盞紅色的燈籠,頭頂夜空中,更是有不知多少雙腥紅的眼眸睜啟。
今夜,鬼門大開。
阿璃只是看了一眼前方巨大的漆黑深邃,然后就轉身,面朝下方。
少年的身前是鬼門,李追遠在前面自會應對,那她需要防備的,就是少年的后背。
“嘩啦啦……”
三副撲克牌快速飛出,落地。
增損二將顯現。
兩位增將軍分立女孩兩側,損將軍站在女孩身前。
持器、擺形、怒目、威嚴!
這是將壓箱底的氣場與形象,全都抖落出來。
一般來說,廟宇的神像會進行夸張呈現,將威武之氣凸顯,而池們仨現在的狀態,竟是將官將首廟供奉的自己雕像,比出了一種內斂婉約。
莫得法,能在主母面前亮眼的機會可不多,這次時間長,得好好表現,爭取在主母這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
這并不純粹是看在李追遠的面子上,而是池們現在,是真的有點怵這位主母,不敢在她面前有絲毫懈酆都地獄。
這,應該是喧囂的,慘烈的,烈火烹油般的。
但當李追遠到來后,一層層黑霧,籠罩了往下的地獄十八層,也覆蓋了上方。
刑罰折磨依舊、流程運轉依舊,但上上下下,都很默契地對李追遠進行了遮蔽。
因少年的出現,讓這座地獄,出現了萬鬼齊喑的場面。
一群陽籍九江的姓趙鬼官已經遭了,沒鬼想成為下一批。
大家只希望少年,不要靠近它們的衙門,不要靠近它們,連看都別多看一眼。
李追遠沒打算走過中間幽深的空蕩,去往那邊的平臺。
路途有點遠,挺費時的。
再者,他對具體位置和具體規模,沒什講究,且想要達到的效果,這會兒也已經達到了。少年低頭,向最深處看去。
那,更在十八層地獄之下。
沒期待有回應,但回應確實出現了。
一道微弱的金光,自最深處閃起,伴隨著一聲若有若無空蕩蕩的佛號:
“阿彌陀佛!”
可能是大帝對菩薩的鎮壓效果,越來越好,也有可能是菩薩主動選擇了積蓄力量、偃旗息鼓。不得不說,菩薩很給面子。
李追遠再抬頭,看向地獄的最高處。
此地浩瀚,少年于這,如同蝗蟒。
但李追遠還是仗著自己精神意識今非昔比,在此時強行欲窮千目,努力嘗試看向那地獄最高層。他看到了,一個紅色的小點。
可惜,再努力,也就只能看到這多了。
地獄最高層平臺邊緣,陰萌正在燒書。
反正她天賦差,這這多書,給她十輩子,不,一百輩子也看不完,不如取出來先升個大火堆。若不是試過,實在是無法引燃,陰萌都打算把這座供奉著酆都大帝神像的大殿給點了,給小遠哥放個大煙火。
一邊燒書,陰萌一邊對著下方揮手,大聲喊著:
“小遠哥!小遠哥!小遠哥!”
她眼噙著淚,卻有努力笑著,不希望讓小遠哥看到自己想離開這的樣子。
李追遠看不到,但這不用看也知道。
一個喜歡逛街買衣服吃零食的大姑娘,怎可能心甘情愿地在這坐冷禪。
看完下面,又看完上面,最后,李追遠看向正中央的……整座地獄。
那比山岳都高聳的黑暗深處,是大帝的本尊端坐。
這應該是這世間,最為龐大的一尊死倒。
地獄,垂落而下、在無盡歲月中不斷流淌的黃泉,是大帝身上的尸水滴落。
池不用去做什,也不用刻意彰顯,你只需要知道池就坐在那,那種絕望感,就足以讓你窒息。李追遠舉起手,惡蛟浮現,裹挾著業火,開始按照李追遠的心意,在這圈地。
像是在畫格子。
先畫個占地很大的大格子,再在大格子畫小格子,接下來在小格子標注它的用途。
等設計圖畫好后,李追遠著重畫陣法布置。
建筑物是其次的,甚至建筑物都可以不需要,只需要自己留下的陣法圖,能被人遵照修建起來,再加以定期維護,那,這座專屬于自己的刑臺,也可以稱之為獻祭臺,就算成了。
自此之后,這時刻都會有數目充足的罪有應得的亡魂在此排隊等候。
只待林書友這個鬼帥需要,它們就會被押上刑臺行刑,全部獻祭向林書友。
這柴料充足,理論上可以源源不斷,等同于林書友可以無限制地,通過童子中轉,為其灌輸來自于這的力量。
趙毅領到任務時,就已經察覺到少年這次圖謀很大,也隱隱預感,這次少年的計劃要是完全成功,那接下來,雙方就真的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了。
他的感知,一向很準,也的確沒錯。
因為在李追遠的初步預估中,這可以為林書友提供不遜于過往插滿符針的力量提升。
而且,理論上,只要童子能咬牙支撐這種轉化與過渡,這持續的時間,就能一直持續延長下去,同時還不會對林書友的身體造成透支損害。
換言之,就等同林書友能夠在正常狀態下,就擁有以前全身插滿符針的力量。
這是把過去短時間的極端透支爆發,變成了日常。
并且,符針的效果其實還在,它的刺激能力依舊有效,能夠在新基礎上,繼續提供增幅。
這才是李追遠想要的真正質變,也就只有這,才值得李追遠親自再跑一趟豐都,同時這也是李追遠,敢于在以后,不再隱藏身份走江的底氣所在!
江上其他人,靠掙功德花功德來等著天上掉餡兒餅,少年這是自己親手烙。
規劃設計完畢,李追遠準備離開了。
前方,出現了一眾身穿官袍的身影,全都氣息紊亂,這意味著,哪怕是作為這的鬼官,它們近期也是飽受折磨,它們,應該都姓趙。
是李追遠親手制造出了它們的苦難,可偏偏,它們此時又不得不出來,因為,它們沒得選,只有寄希望于李追遠哪天能夠上位,它們才能解除當下的折磨,已在地獄,退無可退了。
李追遠指了指地上自己留下的設計圖紙。
一眾身影跪伏下來。
“謹遵少君法旨……”
九江趙家人,會把自己畫在地上的格,蓋成建筑的,會將自己留下的陣法布置而出,趙家人,也有那個能力,好好地幫自己維護這座陣法。
從事后諸葛亮角度看,趙毅對林書友,是真的好啊。
早早地把家人提前送到下面來,現在起到了照顧和幫助阿友的效果。
李追遠沒急著離開,而是面朝地獄正中央,開口喊道:
“大帝!”
因為地獄現在很安靜,聲音能傳得更遠,當然,哪怕李追遠說悄悄話,也會有無數耳朵會仔細捕捉傾聽。
“師父!”
喊完這兩聲后,李追遠轉身離開。
在他再次走向鬼門時,身后傳來陣陣細細碎碎匯聚而出的聲響,小心翼翼、不情不愿、不敢大聲又不敢不出聲,不敢太熱情又不敢失禮數,似無數個受了天大委屈打碎牙往肚子咽、卻依舊還要顧全大局的小媳婦:
“恭送少君………”
鬼街。
李追遠睜開眼時,天亮了。
四周,霧氣彌漫,既有晨霧,又有增損二將嘴吐出的瘴霧,只為讓鬼街上出現的人流,不至于沖撞影響到少年。
李追遠站起身,身子一陣搖晃,阿璃將少年攙扶,目露關切。
“沒事,是在這坐久了,腿麻了。”
比起神游規劃地獄后的精神奕奕,這具身體,還是太普通了。
李追遠站在原地緩緩,阿璃將供桌收拾好,增損二將回歸后的撲克牌,也被她放入少年口袋。阿璃攙扶著少年沿著鬼街向下走,時間還早,距離那家火鍋店開門營業還要一會兒,李追遠打算先回出租車休整一下,然后再把劉昌平喊過來一起吃。
今天應該是又有什節日,鬼街上出現了不少表演隊的人,很多人都已經穿好陰間服飾上了陰妝。經過陰家棺材鋪門口時,李追遠停下腳步。
后來租住這的張遲與張秀秀兄妹,已被清退,棺材鋪被收回來了,當初去街道辦處理這件事的,還是趙毅。
當初想的是,留著這個鋪子,也是給陰萌留一個念想。
按理說,這鋪子此時是空置的才對。
但李追遠卻聽到了面的動靜。
“哢…哢…哢…”
門板被從面卸下一塊,露出了面人的身影。
是個女人,穿著黑色官袍,當她放下剛卸下的門板抬起頭時,露出了陰萌的面容。
“小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