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唐立刻便再次動了起來。
其實對于這件事誰都明白李世民是不可能做到最后的。
且不論進擊黑水,能夠穩定在近海航行對于李世民這一朝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生產技術就擺在這里。
雖然顧氏已經有了足夠的理論知識,但想要建造出這種級別的大船仍舊需要時間,再加上航行所需要的時間。
這一切都是在過于漫長。
而且顧易也明白,這種事是注定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航海所需要的不僅僅是船,同樣也需要航線,對于當前的九州而言,這一切都需要用人命來踏出這一條道路。
不過哪怕就是這樣卻也足夠了。
顧易并不缺時間,于他而言,只需要九州成功踏出這一步便足夠了!
朝野的重心迅速轉移。
李世民對于此事極為的關注,而且顯然是已經鐵了心要建立海上貿易,甚至還成立了市舶司。
雖然相比于后世的制度要簡單了太多。
但對于當前的大唐而言也是足夠了。
李泰確實是十分擅長討得李世民的寵愛,在發現了李世民關注到了此事之后他便開始想方設法的討好李世民。
甚至還讓人弄來了沿海地區的一些漁民手冊。
根據漁民的經驗來分析潮水。
這些東西顧氏早就已經有了但李世民對此仍是十分的高興,于群臣面前再次賞賜了李泰。
一時之間,整個朝堂可謂是風起云涌。
群臣不得不多想。
李世民對于李泰實在是過于寵愛了,再加上李承乾是個瘸子,他們又豈能不多想呢?
但顧泉卻有些討厭李泰。
李泰這種鉆空子討好的性格在他眼中就是小人。
他是純粹的務實性格,甚至有時候哪怕是立下了功勞都不會去主動張揚,自是看不上李泰的這種行為。
當然,顧泉自是不會主動去表態。
哪怕是已經放下了一切,他的性格都是如同往常一般的沉穩,也唯有李世民主動問起之時,他才會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
太極殿。
“陛下怎會因為太子耿直而不喜太子呢?”
顧泉看著緊皺眉頭的李世民,輕聲說道:“太子殿下務實,這應該是值得開心的事。”
“陛下可還記著昔日先帝之時”
“陛下當初難不成就善于討先帝寵愛嗎?”
他的語氣十分平靜。
到了如今,其實也唯有顧泉敢于說出這句話,哪怕是顧氏其他子弟都不可能會當著李世民的面說出這種話。
顧泉與其他人完全不同。
他不代表任何的勢力,只代表著自己。
聽到這話,李世民瞬間便是一愣。
他想起了昔年的一件事。
那時李淵于宴席上與鶯鶯燕燕們嬉鬧,他也是暗暗感嘆了一句“若是母后還在的話.”
此話被李元吉聽了去,還告訴給了李淵讓李淵十分不喜。
這種事并不只是一次。
對于當初的他而言,他也有著很多的選擇可以去討好李淵,讓李淵更為的喜歡放心自己。
可他當時也并未這么做,始終都堅持著自己的選擇。
如今李承乾亦然。
一瞬間,李世民的表情就不由得復雜了起來,沉吟了片刻后苦笑了一聲:“看來,朕也變成了父皇啊。”
“陛下無需多想。”顧泉再次開口,“太子殿下已經足夠優秀,定會承繼陛下大業。”
“遙想昔年前漢之時.”
他向李世民舉例。
劉諶——劉俊。
甚至是還說出了楊堅——楊廣。
這一個個的例子不由得讓李世民更加的清醒。
他的眼神愈發復雜,但終究是沒有多言什么,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兩人就這樣又一直聊了許久。
直至天色漸晚,李世民這才讓人給顧泉送了回去。
顧泉確實是有些變了,甚至就連顧易都有些驚訝,他竟然見了李承乾,并且親自于府中連同顧氏子弟一起教育。
這大大出乎了顧易的預料。
不過想想也屬正常。
他沒有多少時間了,顧泉的這一輩子已經全都獻給了整個家族與大唐。
能在有生之年內再為大唐培養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也算是再無任何遺憾。
顧泉太了解李世民了。
就如同長孫皇后一樣,臨死之前都還在對李世民交代著李承乾的事。
他這種追求盡善盡美之人。
李承乾的足疾是他越不過的高山。
他親自教導李承乾,也算是再給李承乾一些幫助。
顧泉不愿意將大唐交到一個善于阿諛奉承的皇帝手中,他十分清楚一個皇帝能夠對整個王朝造成的影響。
皇帝善長阿諛奉承那手下的大臣自然就不用多言了。
他這樣做亦是為了公心。
對于顧泉的身份,李承乾一開始還并未在意。
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心中終是有了些許的猜測。
冠軍侯府。
“先生.可是大將軍顧泉?”李承乾十分恭敬的朝著顧泉拱手,輕聲問道。
顧泉并未否認,而是看著他問道:“太子從何而知?”
“先生在冠軍侯府地位超然。”李承乾低頭回答,“當初我第一次見到先生所著兵書之時,曾問過明巖,乃是何人所著。”
“明巖并未回答。”
“當初我還并未在意,后來才知乃是先生所著。”
“而先生又能屢屢進入皇宮,昔年玄武門之時眾人皆知有一鬼面將軍幫助父皇,隨后消失,在加之大將軍正是此事件所逝.”
李承乾一下子便將心中所有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聽罷,顧泉點了點頭,贊嘆道:“殿下心思細膩,末將欽佩。”
——他這就是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聽到這話。
李承乾的眼神立刻便是一亮,沒有絲毫的猶豫,連忙便給顧泉再次行禮:“先生切莫如此,承乾萬不敢當。”
“先生助父皇建功立業,乃是我大唐功臣。”
“又教導承乾。”
“承乾又豈能在先生面前自持身份?”
或許正是因為顧氏自幼教育的緣故,李承乾同樣也如李世民一般對顧氏有著一股別樣的感情。
幼年之時聽著前往的戰績,他甚至都崇拜過顧泉。
如今再加上認出身份。
北疆西域的戰事他自然也全都明白了,心中的崇拜之情更是全然爆發了出來。
自這一日起,李承乾來的更加頻繁了。
而顧泉對他也并未有所保留,不僅僅教他兵法還有對付外族,包括大唐的路以及各種問題。
顧泉并不是全才。
但顧氏之中有著太多的資料了。
當然,其中最主要的自是如何對付外族。
顧泉并不是想要將李承乾打造成一個只知道打仗的皇帝,李承乾患有足疾這一點是不可能的。
他只需要讓李承乾知道該如何打,以及兵威對于一個王朝的重要性。
其核心就是“蠻夷畏威而不懷德,有小禮而無大義”的道理。
這才是最為重要的。
而似乎是前些時日的那些話起到了作用,亦或是因為顧泉親自教導起了李承乾,李世民對于李承乾的態度也是愈發的好轉。
這是一個十分明顯的信號。
他開始在群臣面前夸贊起了李承乾,雖不算太過于頻繁,但也要比之前好的多。
甚至,他還提高了東宮的待遇。
對于群臣而言,這種信號實在是太明顯了一些。
雖然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李世民為何會有如此轉變,但他的那些心腹們可是十分明白這其中的干系,皆是對此噤若寒蟬。
——誰敢議論?
且不論這本就是李世民與顧氏的禁忌,事關國本之爭。
對于他們這種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人而言。
輕易動一步都可能是萬丈深淵。
也唯有顧泉,能在這種時候改變李世民的想法。
整個大唐的朝堂風氣竟然就在這種情況之下漸漸安定了下來。
李泰確實還想掙扎。
但可惜的就是他已經拉攏不到群臣了!
且不說李世民的那些心腹,就連其他大臣在看著李世民有著明顯的態度轉變之后都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李世民確實仁慈。
但后世之君掌權之后會如何誰能知道?
雖然李世民仍是十分喜愛李泰,但身份上的差距就是這樣,李世民無需掩蓋對李泰的喜愛,只要不厚此薄彼太過于忽視李承乾,那便足夠了。
大唐的吏治還沒有到時刻都會發生黨爭的地步。
顧易同樣也關注到了這一點,不過卻也并未太過在意。
無論是誰繼承皇位。
對于顧氏而言其實都一樣。
當前的顧氏是沒人能夠動的,只要顧氏并未犯下大錯,哪怕就算是皇帝要動顧氏都需要頭痛。
顧氏已經徹底在整個九州扎根了。
并不是以往的從上到下。
而是一點點的從最底層慢慢向上蔓延。
在他看來,哪怕這一次在顧泉的影響之下,皇位的繼承會出現變動。
但李唐的玄武門繼承法仍是無法避免的。
當李世民昔年在玄武門踏出那一步之時,一切便再也無法扭轉了。
他真正關注的,仍是西域。
以及造船。
李世民對此已經十分上心了,但這兩件事的進展卻仍是十分的緩慢,甚至要比顧易想象之中的還要慢上一些。
且不說西域問題,就單說此次要建造的大船。
其涉及的全新技術有很多。
可謂是將整個天下能用的技術全都吸收而來了,包括桐油密封、竹編帆骨等技術,工作量極為的龐大。
每一步都需要慢慢來,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一切都得從頭再來。
這注定需要很長的時間。
李世民時而便會與顧泉說著這事,期望著有朝一日能與眾人一同見到大船入海。
但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顧泉身體的問題終是漸漸顯現了出來。
貞觀十六年,二月丙辰。
太極殿。
“啪”的一聲。
李世民手中的奏折忽地就落在了龍案之上,他緊緊的盯著眼前的薛三,顫聲說道:“你你說什么.”
“陛下,公子他要不行了。”薛三跪在地上,滿眼通紅。
他如今也已經不再年輕了,身形再也不復當初的壯碩,瘦了不少。
話音剛落。
李世民幾乎瞬間便站了起來,直奔太極殿外而去。
“備輦!快!”
李世民急切的聲音瞬間響起,雖然內官們已經反應極快,但他卻再也等不下去,直接就這樣朝著宮外跑了過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失去分寸。
就連昔日玄武門之時,他都未曾這樣慌過,但此時他是真的有些慌了。
寒風呼嘯。
一片片雪花隨風而落,片片潔白,片片冰涼,沾染在帝王匆忙奔走的龍袍上,也落在他漸顯蒼白的鬢角。
李世民顧不得儀態,顧不得凜冽,甚至顧不得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冠冕朱纓在風雪中狂亂飄蕩,只是一步步踏過積玉的宮道,龍紋錦靴踏碎瓊玉,步步驚心。
這一幅讓人震驚的畫面。
也好在此時宮內并未有其他大臣,只是有一些侍奉的內官護衛。
但哪怕就連他們都是十分的震驚。
陛下這是怎么了?
冠軍侯府距離皇宮并不算遠,李淵昔日給顧氏封官之時便已經有心效仿大漢,而自李世民繼承位置之后,再加上顧泉患病,他更是又做了一些調整。
讓整個冠軍侯府緊挨皇城,以表恩寵。
但他亦是跑了很久,從頭到尾都未曾停下腳步。
他不敢停下。
身后有內官侍衛匆匆追來,卻被他厲聲斥退,只與薛三二人,一頭扎進漫天風雪,朝著冠軍侯府的方向疾奔而去。
天地間一片混沌的雪白。
不知是風雪模糊了視線,還是心境使然,那向來氣派煊赫的冠軍侯府,此刻竟在茫茫雪幕中透出幾分蕭索的凄涼。
門庭前空寂無人,連值守的侍衛也不見蹤影,更無任何門客往來。
這本是顧氏一族的核心所在,毗鄰皇城,尋常誰會無事前來驚擾?
這份反常的死寂,沉沉壓在心頭,比那呼嘯的寒風更令人窒息。
李世民甚至都聽到了一聲聲的抽泣之音正從冠軍侯府之中不斷的向外傳來。
一瞬間。
他猛地便停下了腳步,站在了大門之前,似乎是有些畏懼一般,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竟是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住。
薛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微傾的臂膀。
李世民卻猛地一掙,搖頭甩開了薛三的手,深吸了一口氣之后便直接踏入了府邸。
無需指引,他早已輕車熟路。
沿途,顧氏的護衛、子弟,黑壓壓跪了一地,面朝著那扇緊閉的房門。
李世民的表情愈發的難看。
他無視了所有人,直奔那房間而去,剛剛進入房間便連忙讓人關門,切莫要讓寒氣吹進來。
房間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鉛塊,比外面呼嘯的風雪更令人窒息。
唯有顧氏的直系子弟,包括顧茲這種同樣也已經上了年紀的兄弟正在房間之中。
顧泉的氣息已如風中殘燭,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竟未發覺李世民的闖入。
他全部的力氣似乎都凝聚在舌尖,正斷斷續續地向圍繞在榻前的族人交代最后的囑托。
——與其說是交代,不如說是耗盡生命最后一絲火星的懇求。
“我死之后.”他艱難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切記.勿讓陛下將我葬入巨鹿”
“顧氏之名.”
“萬不能因我而毀以負先人威名”
那聲音細若游絲,卻字字如刀。
哪個顧氏子弟不愿葬入巨鹿?
也唯有顧泉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不想讓家族因為自己背上任何的風險。
這就是顧泉的執拗。
“.若.若陛下垂憐.可.可求葬于九嵕山.皇陵之下為.為陛下.鎮守皇陵”
虛弱的話音再次響起,宛若一根刺一般瞬間扎進立刻李世民的心中。
一瞬間,李世民的眼眶驟然赤紅。
他幾步搶到榻前,幾乎是半跪下去,一把攥住了顧泉枯槁冰涼的手,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與驚惶,急迫地打斷了顧泉遺言:
“子淵!”
“你你這又是何苦?難道連你,也要棄朕而去嗎?”
滴滴的淚水不斷落下。
李世民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一個帝王的風采,就像是當初面對長孫皇后即將逝去時那般的無措。
甚至比當時還要更加的失態。
“陛陛下?”顧泉終是認出了李世民,聲音忽然就拔高了許多,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笑容,“能在.臨死之前見到陛下,臣知足矣。”
“子淵,莫說胡話!”李世民哭著搖頭,想要喚來醫師為顧泉續命。
但顧泉卻忽地反握住了李世民的手,整個人的呼吸愈發的粗重:“陛陛下,不必了,且聽臣說。”
他的聲音漸漸清晰,但卻并無人為此感到高興,皆知這是回光返照。
李世民表情一僵,強忍著淚水看著顧泉點頭。
“太子之事.陛下要謹記啊!”
顧泉第一時間便說起了李承乾,亦如當初的長孫皇后。
強烈的悲意愈發濃郁,讓李世民難以控制,他的身體甚至都在微微的發抖。
“陛下,當前大唐已無需大動,萬世偉業非一時可成,陛下切記要待西域之事大定”
那緊攥的手漸漸開始顫抖,力氣在飛速流逝,但顧泉眼中的光卻是愈發的明亮。
就在最后,他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決絕,將那句縈繞心頭、至死方休的執念,重重地、清晰地,再次錘入帝王的心間:
“求陛下允臣為陛下拱衛皇陵。”
他緊緊的領著李世民,連呼吸都停了下來,不愿咽下這最后一口氣。
李世民的雙眼愈發的朦朧。
看著眼前已經徹底走到絕路的顧泉,他終是于心不忍點了點頭。
下一瞬間,那攥著他手的枯槁手掌終是徹底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子淵!!!”
隨著李世民的一聲哭嚎驟然響起。
整個顧氏的悲戚之音瞬間達到了極點,而門外的薛三及兩個自幼陪著顧泉的護衛,在這一刻立刻走出了房間。
“陛下!公子已行,黃泉路遠!求陛下恩準——允我等,隨公子永世拱衛皇陵。”
話音未落,根本不給任何人阻攔或反應的時間!
話音剛落他們便抽出了腰間早已準備好的短刃,立刻便朝著自己的脖頸抹去。
顧氏子死,護衛隨死。
其實顧氏早就已經在禁止這種事了,但這種行為是根本不可能阻攔的住的。
哪怕就算能當面將他們攔下,他們也會絕食隨死,亦或是想盡任何辦法共赴黃泉。
這是最古老的忠誠。
源于內心深處。
他們不愿意自幼追隨的公子在黃泉路上孤獨而行。
雪越下越大。
李世民直至過了良久之后這才緩緩的走出了房間,聲聲哭嚎之聲不斷響起,但卻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宮中的消息早就已經被封鎖了,這是李世民在顧泉剛剛回來之時便下達的命令。
根本就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看著那漫天的風雪,以及遍地的顧氏子弟,李世民心中的悲涼在這一刻達到了極點。
顧泉這種功勛之臣身死,竟然顯得如此寒暄。
昔年的一幕幕場景不斷從腦海之中浮現,最后定格在了顧泉割面的剎那。
伴隨著一滴滴的淚水不斷落下,李世民最后只是深深的嘆了口氣。
這就是顧氏子弟的魅力。
他并未再做些什么,只是在回到皇宮之時立刻就下了一道圣旨。
——罷朝十五日!
并且在九嵕山山腳處修建新陵墓。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知道的也不會議論此事,只是會前去默默的參拜。
當李承乾知道此事之時同樣也很激動,想要立刻前往冠軍侯府,不過李世民卻攔住了他。
他不能辜負顧泉的囑托。
只是在正式下葬之時,才讓李承乾前去祭拜。
而李承乾亦是在這座并不豪華的陵墓前,跪了整整三日。.
“貞觀十六年,二月丙辰。
是日大雪。
上忽詔停朝參十五日,中外愕然。
復敕于九嵕山昭陵下方別營玄宮,百僚莫解其意。
或陰詢于司徒長孫無忌、司空房玄齡等元從勛舊,皆噤若寒蟬,諱莫如深。
無忌、玄齡等旋率宗室近臣,備禮虔祭于新陵。
及窆,皇太子承乾衰绖跣足,伏哭于梓宮前,三日始起。”
——《唐書.太宗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