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燕京,傍晚的風還裹著料峭春寒,吹得路邊的柳枝微微打顫。
沈青云推著行李箱走在小區的石板路上,輪子碾過地磚的聲音,在安靜的暮色里格外清晰。這是他半年來第一次回燕京的家,出發前在羊城機場特意給周雪發了消息,卻沒說具體幾點到,想給她們娘倆一個驚喜。
走到別墅的門口,他抬頭看了眼三樓的窗戶,客廳的燈亮著,暖黃色的光透過窗簾縫隙漏出來,像一雙溫柔的眼睛在等他。
這里是父親退休之后居住的別墅,屬于是國家專門配發的,平時妻子和女兒便在這里陪著父親和母親。
輕輕按響了門鈴,沈青云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很快,有人過來開門了。
門開的瞬間,一股混雜著飯菜香和洗衣液清香的暖意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身上的寒氣。
“青云?”
母親柳云竹驚訝的聲音響起。
“媽。”
沈青云笑著說了一句,輕輕的擁抱了一下母親。
“誰回來了?”
廚房里傳來周雪的聲音,帶著幾分驚喜。
沈青云還沒來得及答應,就看見一個穿著米白色圍裙的身影快步走出來,周雪的頭發用一根素色發繩挽在腦后,鬢角有幾縷碎發垂下來,沾著點廚房的熱氣,手里還拿著一塊剛擦過碗的抹布,指尖濕漉漉的。
“我回來了。”
沈青云笑著對妻子說道。
“這么快!”
周雪聞言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接過行李箱的拉桿,指尖碰到他手腕時,忍不住皺了皺眉,“怎么手這么涼,燕京比羊城冷,怎么不多穿點?”
說著就拉著他往屋里走:“快進來,我剛把湯燉好,就等你了。”
沈青云笑了起來,臉上的神色相當滿足,跟家里人在一起,對他來說,是真的無比開心的事情。
“你這孩子,回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
柳云竹白了兒子一眼,接過沈青云的包,隨即說道:“讓車去接你多好。”
“沒事。”
沈青云笑了笑:“我們駐省辦這邊派人接我了,我秘書剛剛把我送過來,他們才走的。”
說著話,他走到了客廳這邊。
客廳的水晶燈很漂亮,花瓣形狀的燈罩散著柔和的光,照得屋里一片暖融融。
沙發上搭著沈靜的粉色外套,茶幾上擺著幾本翻開的童話書,還有一個沒拼完的拼圖。
很顯然,小姑娘下午就在這里玩來著。
“爸爸!”
這個時候,書房方向突然傳來清脆的喊聲,像顆小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里。
沈青云剛放下行李箱,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背著天藍色的書包跑出來,書包上掛著的小熊掛件一晃一晃的,扎著的高馬尾隨著腳步甩動,額前的碎發沾著細汗,顯然是跑急了。
沈靜跑到他面前,仰著小臉,手里緊緊攥著一張畫紙,因為跑得太急,胸口還微微起伏:“爸爸,你怎么才回來呀?我從下午放學就趴在窗邊等,都等了快兩個小時了!”
沈青云蹲下身,剛想說話,就被女兒撲進懷里。
小家伙的胳膊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柔軟的頭發蹭著他的臉頰,帶著淡淡的草莓洗發水味道。他伸手抱住女兒,指尖碰到她后背汗濕的衣料,心里瞬間被填得滿滿當當。
這半年在粵東,忙得連給女兒打電話的時間都少,每次視頻,沈靜都要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現在終于把人盼來了。
“想爸爸了?”
沈青云把女兒抱起來,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怕勒到她的小胳膊。
沈靜點點頭,把手里的畫紙遞到他眼前,獻寶似的:“爸爸你看,我畫的全家福。這是你,這是媽媽,這是爺爺,這是奶奶,還有我。我特意把你畫得特別高,還戴了警帽,像電視里的警察叔叔一樣帥!”
沈青云低頭看畫紙,上面用蠟筆涂得五顏六色,畫紙的角落還歪歪扭扭寫著“我愛爸爸”四個字,筆畫稚嫩,卻看得沈青云鼻尖一酸。
“我們靜靜畫得真好,比你媽當年畫的還強。”
沈青云用指腹輕輕蹭了蹭畫紙上的“自己”,聲音里帶著笑意:“等爸爸回羊城,就把這張畫貼在辦公室的墻上,想靜靜的時候就看看。”
“真的嗎?”
沈靜眼睛一亮,摟著他脖子的胳膊更緊了:“那爸爸要每天都看,還要給我打電話說故事。”
“好,都聽你的。”
沈青云笑著答應,抬頭時正好對上周雪的目光,她站在不遠處,手里拿著一塊干抹布,正溫柔地看著他們父女倆,眼角泛著淺淺的笑意。
“快把外套脫了,我給你掛起來。”
周雪走過來,伸手幫沈青云解外套扣子,指尖碰到他袖口的褶皺,忍不住輕聲說道:“看你這衣服皺的,在粵東肯定沒好好照顧自己,是不是又經常加班到半夜?”
沈青云順從地脫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淺灰色襯衫,領口確實有點皺,昨天在羊城收拾行李時太急,沒來得及熨。
“還好,就是最近案子多,偶爾加個班。”
他不想讓周雪擔心,輕描淡寫地帶過。
“飯馬上就好,你先洗把臉,爸在書房等你呢,說有話跟你聊。”
周雪把外套掛在衣架上,又從鞋柜里拿出他常穿的棉拖,擺到他腳邊:“熱水我已經燒好了,毛巾在衛生間的架子上。”
沈青云點點頭,便準備放下沈靜往書房去。
小家伙在他懷里不安分地動了動:“爸爸,我也想跟爺爺一起聊天。”
“爺爺跟爸爸聊工作上的事,你先去客廳拼拼圖好不好?等會兒吃飯的時候,爸爸給你講羊城的故事。”
沈青云把女兒放下,摸了摸她的頭。沈靜雖然有點不情愿,但還是點點頭,拿起茶幾上的拼圖,乖乖坐在沙發上。
書房的門虛掩著,沈青云輕輕推開,一股淡淡的龍井茶香撲面而來。
父親沈振山坐在靠窗的紅木書桌后,戴著老花鏡,手里拿著一份文件,指尖夾著一支鋼筆,正在上面寫寫畫畫。
書桌的左側擺著一個青瓷筆筒,里面插著幾支舊鋼筆,都是沈振山當年工作時用的。
右側放著一個小小的相框,里面是沈青云小時候和父親的合影,照片已經有點泛黃。
聽到腳步聲,沈振山抬起頭,摘下老花鏡,放在文件上。
他的頭發比半年前又白了些,鬢角的銀絲在燈光下格外明顯,但精神頭依舊很好,眼神里帶著沈青云從小就熟悉的沉穩。
“回來就好。”
沈振山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吧,剛泡的茶,你嘗嘗。”
沈青云在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茶湯清澈,入口帶著淡淡的蘭花香,是他從小就愛喝的味道,父親知道他喜歡,每次他回來,都會提前泡好。
“爸,您身體還好嗎?”
沈青云喝了口茶,開口問道。
“挺好的,每天早上跟老伙計們打打太極,下午看看書,比在位置上的時候清閑多了。”
沈振山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文件,推到他面前:“粵東那邊的事,新聞上看了些,太子徽的案子辦得不錯,沒給咱們沈家丟臉。”
沈青云拿起文件,翻開一看,是粵東近十年的治安數據報表,上面用紅筆圈出了重點:城鄉結合部的犯罪率比市區高百分之三十七,流動人口集中區域的盜竊、詐騙案占比達百分之六十二,還有幾處被標注為“重點關注”的城中村,棠下村、石牌村都在列。
文件的邊緣有不少折痕,空白處還寫著沈振山的批注,比如“此處需加強基層警力”和“建議聯合社區開展宣傳”,字跡遒勁,看得出來是花了心思的。
“還是您考慮得細致。”
沈青云指尖劃過那些批注,心里泛起暖意。
父親雖然退休了,卻還記著他的工作,這份沉甸甸的關心,比任何鼓勵都讓他覺得踏實。
“太子徽的案子結了,背后的保護傘也揪出來了,楚秀梅調去了燕京,之前的省委副書記也退了二線,粵東的政法系統算是清凈了些。”
沈青云對父親說道:“下一步,我打算重點肅清干部隊伍當中的蛀蟲。”
“清凈是暫時的。”
沈振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里多了幾分審視:“黑惡勢力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還可能長。你在粵東,不能只滿足于破個案子就萬事大吉,要建長效機制,比如在流動人口多的地方設警務站,跟社區聯動。再比如加強對娛樂場所的日常監管,別等出了大事再去查。不然以后還會出第二個、第三個太子徽。”
沈青云點點頭,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頁,看到父親寫的一行小字:“民生無小事,枝葉總關情。”他心里一震,想起自己剛到粵東時,滿腦子都是破大案、抓要犯,卻忽略了這些基層的小問題。
可對老百姓來說,家門口的盜竊案、社區里的詐騙犯,才是最影響生活的事。
“我明白。”
沈青云放下文件,語氣鄭重:“這次回來參加全國公安廳長會議,部里的領導也強調了基層治理,說公安工作要貼近老百姓。下一步我想下去調研,不通知地方,就跟普通群眾聊聊,看看他們真正關心的是什么,比如城中村的治安、黑中介的問題,這些都是報表上看不到的。”
“應該去。”
沈振山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節奏沉穩:“你現在是副部級,跟以前在濱州不一樣了。那時候你年輕,我還能幫你搭搭橋,找老同事給你提提建議。現在到了粵東,面對的是幾千萬人口,是更復雜的利益關系,我能給的助力不多了。”
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沈青云,眼神里帶著父親特有的嚴肅,也有對兒子的期許:“要想往上走,靠的不是關系,是實實在在的成績,是讓上面看到你的魄力和能力。別怕得罪人,當年我在基層的時候,為了查一個貪污案,得罪了不少人,有人給我寫匿名信,有人找關系施壓,但我沒退,因為我知道,我背后是老百姓的信任。你也是一樣,只要是為了老百姓,為了工作,就算有非議,也有人能看到你的好。”
沈青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父親的話沒有華麗的辭藻,卻比任何大道理都有力量。他在粵東確實有些顧慮,怕得罪太多地方勢力影響后續工作,甚至想過“穩一穩”,可現在想來,要是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事也干不成,更對不起身上的警服。
“爸,我記住了。”
沈青云挺直脊背,語氣里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在粵東,我一定敢做事、做實事,不辜負您的期望,也不辜負老百姓的信任。”
“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為了老百姓。”
沈振山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的老繭蹭過他的襯衫,帶著歲月的溫度:“走,吃飯去,靜靜都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