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羊城，已經有了初夏的暖意。
省公安廳廳長辦公室的窗戶敞開著，窗外玉蘭花的花瓣被風吹得輕輕顫動，細碎的陽光透過枝葉灑在辦公桌上，給堆積如山的文件鍍上了一層金邊。
沈青云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后，指尖捏著一支紅筆，正逐行審閱《全省公安隊伍廉政建設實施方案》，眉頭時不時微微蹙起。
方案里提到的基層民警紀律考核細則還不夠具體，得讓紀檢組再補充幾條可量化的標準。
桌上的青瓷茶杯里，龍井的香氣裊裊升起，杯壁上凝著細小的水珠。
沈青云喝了一口茶，剛想拿起電話給周瑞國打過去，辦公室的門就被輕輕敲響了。
“進來。”
他放下筆，抬頭看向門口。
紀檢組長周瑞國推門走進來，手里攥著一份打印紙，臉色比平時嚴肅幾分，連走路的步伐都比往常急促。
他穿著一身藏藍色警服，領口的紐扣扣得嚴嚴實實，額前的頭發有點亂，顯然是急著趕過來的。
“省長，有件緊急的事要向您匯報。”
周瑞國走到辦公桌前，把手里的打印紙遞過去，聲音壓得有點低：“剛才我們辦公室的同志發現，有人在微博上實名舉報羊城市公安局副局長高東山，說他巨額財產來源不明，還涉及包養情婦、子女違法經商。”
“高東山？”
沈青云愣了一下，手指剛碰到打印紙就頓住了。
高東山他有印象，去年全省公安系統表彰大會上見過，四十多歲，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說話帶著點羊城本地口音，當時還作為市局代表發過言，匯報羊城的反詐工作，怎么突然就被實名舉報了？
他拿起打印紙，上面是微博截圖：舉報人賬號叫“林曉實名舉報”，頭像是一張女性的側臉照，背景是一間簡陋的出租屋。
最新一條微博是半小時前發的，配了一段三分多鐘的視頻，文案寫著“實名舉報羊城市公安局副局長高東山：貪污受賄、包養情婦、縱容兒子違法，懇請省公安廳嚴查！”，還特意艾特了粵東省公安廳國家警方在線等官方賬號。
“我剛才讓技術科查了一下，這個林曉的賬號是今天剛注冊的，但實名認證信息是真實的，身份證顯示她是羊城本地人，今年二十六歲，之前在一家醫療器械公司上班。”
周瑞國補充道，雙手不自覺地攥在一起，無奈的說道：“現在這條微博已經有幾百條轉發了，還有不少網友在評論區我們，問要不要查，壓力有點大。”
沈青云的手指在打印紙上輕輕敲擊，目光落在“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和“包養情婦”這幾個詞上。
公安系統的干部被實名舉報，尤其是市局副局長這個級別，一旦處理不好，不僅會影響公安形象，還可能引發輿情風波。
他抬頭看向周瑞國，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把我手機拿過來，我看看那段視頻。”
周瑞國連忙從桌角拿起沈青云的手機，解鎖后點開微博，找到林曉的賬號，點開了那段視頻。手機屏幕的光映在沈青云臉上，他微微前傾身體，眼睛緊緊盯著屏幕。
視頻里的林曉坐在一張舊木桌前，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淺藍色襯衫，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的眼睛有點紅，像是剛哭過，說話時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卻很清晰：“大家好，我叫林曉，我實名舉報羊城市公安局副局長高東山。三年前，我在醫療器械公司上班時，高東山的兒子高天宇找我們公司合作，讓我們把價值五百萬的設備以兩千萬的價格賣給羊城某醫院，中間的一千五百萬差價，他和高東山分了一千萬……”
她一邊說，一邊從桌下拿出一疊文件，對著鏡頭展示：“這是當時的合同復印件，上面有高天宇的簽字。這是銀行轉賬記錄，高天宇分三次把錢轉到我當時的銀行卡里，讓我交給高東山，我留了轉賬憑證……”
視頻里的林曉停頓了一下，抹了抹眼角的淚：“后來我發現，高東山在燕京、盛海、羊城都有房產，光羊城天河區的一套別墅就值三千多萬，他一個副局長，工資加上獎金，一輩子也買不起這么多房子。還有，他包養了一個叫小雅的女人，在羊城番禺區給她買了套公寓，我有他們一起進出公寓的照片……”
視頻最后，林曉對著鏡頭深深鞠了一躬：“我知道舉報高東山會有危險，但我不想讓這種貪官繼續禍害老百姓，懇請省公安廳嚴查，還大家一個公道！”
視頻結束后，沈青云沒有立刻說話，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翻看評論區。
網友的情緒很激動，有人說“必須嚴查，不能讓貪官逍遙法外”，也有人質疑“是不是誣告？有沒有證據？”，還有人羊城公安，問他們為什么不回應。
“這個林曉，說的是不是真的？”
沈青云放下手機，眉頭皺得更緊了。
如果林曉說的是實話，那高東山的問題就太嚴重了，不僅貪腐，還縱容子女違法。
可如果是誣告，那就要及時澄清，還高東山清白，不然會寒了干部的心。
周瑞國猶豫了一下，說出了自己的顧慮：“省長，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不要馬上調查？高東山是羊城市局的副局長，歸張瑞明管，要是沒查清楚就動手，會不會影響市局的工作？而且，網絡舉報有時候會有夸大甚至誣告的情況，萬一林曉是因為私人恩怨故意抹黑……”
“不管是真是假，都得查。”
沈青云打斷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如果林曉說的是真的，我們不查，就是對老百姓不負責，對公安隊伍不負責，如果是誣告，我們查清楚了，也能還高東山清白，讓大家知道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干部。”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玉蘭花。
風一吹，花瓣落在窗臺上，像一片白色的羽毛。
“你馬上安排紀檢組的人，聯系林曉，核實她的身份，還有她視頻里提到的證據。合同復印件、銀行轉賬記錄、房產信息，都要一一核實。”
沈青云緩緩說道：“另外，讓技術科監控微博輿情，避免謠言擴散，要是有媒體采訪，就說省公安廳已介入調查，后續會及時通報。”
周瑞國心里一震，之前他還擔心沈青云會因為“層級關系”猶豫，沒想到沈青云這么果斷。他連忙點頭：“明白，我現在就去安排，我親自帶隊去調查，爭取今天下午就聯系上林曉。”
“還有。”
沈青云轉過身，看著周瑞國，“調查要保密，暫時不要讓羊城市局知道，特別是高東山本人，免得他銷毀證據。等初步核實有線索了，再跟張瑞明對接。”
“好，我記住了。”
周瑞國把沈青云的指示記在筆記本上，轉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又停下，對沈青云問道：“省長，要是林曉說的是真的，高東山背后會不會還有人？畢竟他只是個副局長，能在多地買房產，說不定有更高層級的人包庇……”
沈青云眼神沉了沉，手指輕輕敲擊窗沿：“這個可能性不能排除。調查的時候多留意，看看高東山的資金流向，有沒有跟其他干部有往來。不管背后是誰，只要涉及貪腐，一律嚴查到底，絕不姑息。”
周瑞國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才快步離開辦公室。
看著他的背影，沈青云重新坐回辦公桌前，拿起手機，又看了一遍林曉的視頻。
視頻里林曉的眼神很堅定，不像在說謊，尤其是她展示的那些證據，看起來很真實。
但這些還需要調查組去核實，不能憑感覺下結論。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高東山在表彰大會上的樣子，當時覺得他是個干練的干部，沒想到可能藏著這么多問題。
“公安隊伍的廉政建設，還是不能放松啊。”
沈青云輕聲嘆了口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經涼了，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有點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