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樽顧不得想鎖情扣,將目光落在御醫身上。
“御醫!她怎么樣?!到底怎么樣?!”趙樽急聲追問。
御醫沒說話,而是繼續把著脈,隨著時間的流逝,眉頭越擰越緊。
產房內,燈火通明,映照著床上昏迷的產婦,焦急的王爺,忙碌的御醫,以及那對剛剛降臨人世、尚不知母親正身處險境的龍鳳胎。
月圓之夜,雙子落地,本是雙喜臨門,此刻卻因韓蕾的突然昏迷,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趙樽想再追問,卻又怕影響御醫診斷。他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征戰四方,從不知“怕”字要怎么寫,可此時他卻害怕到了極點。
無論如何,他都絕不能失去韓蕾!
銀白的月色靜靜流淌過庭院中的青石板,將這座位宅邸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雖已是深夜,但韓蕾情況不明,宅子里人影幢幢,無人有暇安寢。
好一會兒,從宮里被提溜來的御醫才站起身來,他偷瞄了一下趙樽陰沉的臉色,又迅速低下頭。剛才,這位殺神在和手下的人拿著“妖器”在宮里的所作所為,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御醫咽了口口水,才對著趙樽恭敬回話:“回……回王爺,這位夫人并無大礙,只是產后體虛,加之過度疲憊,一時氣血不繼才暈厥過去。好生將養些時日,便能恢復。老夫這就開個方子,待夫人醒后,讓夫人喝下即可。”
聞言,趙樽緊繃的下頜線條稍稍緩和,揮了揮手,示意御醫退下。
御醫如蒙大赦,趕緊擦了擦額頭的汗,躬身出去開方子。
待御醫出去,趙樽這才喚道:“李嫂!”
“誒!來了!”聽到趙樽的呼喊,李嫂將手中的孩子交給穩婆,走過來。
趙樽問:“你看到王妃脖子上的玉佩了嗎?”
“玉佩?沒有啊!”李嫂一愣,搖頭。
“你們呢?看到王妃脖子上的玉佩了嗎?”趙樽又問屋里的其他人,大家都紛紛搖頭。
“會不會是王妃取下來放在放在房間里了?奴婢這就去找找。”紫檀趕緊轉身,去了趙樽和韓蕾的房間。
“都快去找!”趙樽聲音低沉,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急,“所有人,把宅子里里外外,給本王都仔細找一遍,一定要找到那個玉佩。”
見趙樽神情嚴肅,除了穩婆,宅子里的人都應聲而動,腳步聲在這個圓月當空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太陽能燈光在庭院、回廊、花廳之間晃動,人影穿梭,凡是韓蕾曾經走過的地方他們都仔細尋找,力求不放過任何一寸地方。
趙樽自己也沒閑著,在產房附近親自搜尋。
“王爺,前院沒看到。”
“回王爺,后院花園也找過了,未見玉佩蹤影。”
一次次回報,帶來的都是失望。趙樽剛剛緩和的臉色又變得陰沉起來。
那缺失的一半鎖情扣,仿佛將他心口也掏空了一塊,空落落的,泛著蝕骨的寒意。
他下意識地抬手,緊緊握住自己胸前貼身懸掛的那一半玉佩,溫潤的觸感卻無法安撫他內心的焦躁。
內室里,血腥氣尚未完全散去,混合著安神香的味道,形成一種奇特而壓抑的氛圍。
韓蕾依舊昏迷著,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趙樽回到床邊,俯身凝視著她,心中是說不出的痛楚與擔憂交織。
御醫說韓蕾虛弱需要休息,可不見到那玉扣回到她身上,他如何能安心?
“紫檀,金桔,”他沉聲吩咐,“王妃身上汗濕,先換上干凈被褥,動作輕些。”
“是,王爺。”兩個貼身丫鬟連忙應聲。
趙樽小心翼翼地將韓蕾連帶著薄被一起打橫抱起,動作極其輕柔,仿佛捧著一件珍貴的易碎品。
韓蕾輕飄飄的重量讓他心頭又是一緊。紫檀和金桔迅速上前,利落地撤換掉那被血與汗浸染的床單被褥。
就在金桔抖落那換下來的濕濡被單時,只聽“啪”一聲輕響,一個物件從卷裹的被單里滑落,掉在鋪著軟毯的地面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只見地上,一枚溫潤通透、雕刻著繁復古老紋樣的圓形玉佩,正靜靜躺在那里,在燈光下流轉著瑩瑩光華——正是那失蹤的鎖情扣。
“找到了!王爺,找到了!”金桔驚喜地低呼出聲,連忙彎腰拾起,雙手奉給趙樽。
那一刻,趙樽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他將韓蕾輕輕放回收拾干凈的床上,接過金桔遞過來的鎖情扣,緊緊攥在手心。
冰涼的玉石貼著掌心的皮膚,那熟悉的觸感讓他懸在半空的心,終于重重落回到實處。
他面上那持續了整晚的冰霜終于消融,唇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揚,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巨大慶幸與狂喜。
他將鎖情扣緊緊捂在胸口,讓它與自己胸前懸掛的那一半緊密相貼。
兩半玉扣仿佛有生命般,在接觸的瞬間,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微光通過,彼此呼應。
趙樽在心中暗暗發誓,再也不能讓它離開韓蕾,絕不能!
他低頭看著床上依舊昏迷的韓蕾,趙樽心中百感交集。焦灼和擔憂并沒完全褪去,但鎖情扣的回歸還是給了他莫大的安慰。
他想起與韓蕾初識時的模樣,想起他們并肩作戰時的默契信任,想起韓蕾在他醉酒時勸慰的話,想起韓蕾為了給他報仇,獨創京城問候冠軍侯……點點滴滴,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
這個女子,早已是他生命的全部,他無法承受失去她的任何可能。
“李嫂,”他低聲喚道,“去找一根最結實、最柔軟的紅繩來。”
“是,我這就去。”李嫂應聲而去,很快便取來一束嶄新的、用最上等絲線編織而成的鮮紅繩絡。
趙樽親手接過,就著床邊的燈火,極其專注而細致地將鎖情扣穿入新的紅繩,打上一個牢固而精巧的結。
他的動作慢而鄭重,仿佛在進行一項無比重要的儀式。
隨后,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將系著新繩的鎖情扣,重新戴回韓蕾纖細的脖頸上,讓那溫潤的玉佩妥帖地垂落在她心口的位置。
說來也是神奇。
那鎖情扣回到韓蕾身上,沒過多久,她長長的睫毛就顫了顫。隨即,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隙。
視線起初是模糊的,適應了室內明亮的光線后,她才看清了守在床邊,那張寫滿擔憂與期待的俊朗面孔。
嘴唇微微翕動,她發出一個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字:
“餓……”
這一聲“餓”,如同天籟,瞬間驅散了籠罩在宅邸上空的最后一絲陰霾。
“醒了!王妃醒了!”紫檀和金桔驚喜地低呼,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趙樽更是欣喜若狂,巨大的喜悅沖擊著他的心臟,讓他幾乎有些手足無措。
他緊緊握住韓蕾的手,連聲音都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丫頭,你醒了?太好了!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他一邊迭聲詢問,一邊已轉頭吩咐:“快!快去把一直溫著的雞湯端來!要快!”
說完,又親自拿起旁邊小幾上的溫水,用銀匙一點點喂到韓蕾唇邊:“先喝點水潤潤,吃的馬上就來。”
他看著韓蕾小口啜飲著清水,眼神片刻不離,語氣里帶著后怕的余悸。
“方才真是嚇到我了……看你暈過去,我怎么叫你都不應……丫頭,我真怕……真怕你就這樣……”后面的話,他哽在喉間,竟有些說不下去。
韓蕾喝了點水,感覺喉嚨舒服了些,精神也似乎恢復了一點點。她看著趙樽毫不掩飾的擔憂與深情,心中微暖,虛弱地扯出一個笑容。
“我……沒事了……”她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胸前重新掛回的玉佩,想起昏迷前的事,“剛才……疼得厲害,心里煩躁得緊,覺得這東西勒得脖子難受,就……就一把將它拽下來了……”
她頓了頓,抬眼望向趙樽,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樽哥,你為何……總是非要我戴著這玉佩?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用處啊?”
趙樽聞言,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愧疚,有無奈,更有深沉的憐愛。
他避開韓蕾的問題,抬手輕輕撫過她蒼白憔悴的臉頰,語氣里充滿了深深的愧疚:“早知女子生產如此兇險,如同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我……我便不該催著要孩子的。讓你受了這般罪,都是我之過。”
見趙樽很自責,韓蕾心中那點小小的疑問便被拋到了腦后。
她輕笑,語氣渾不在意:“反正女人遲早都要過這一關,現在已經過了,不是挺好嗎?”
她還想說什么,卻覺得身上依舊乏力。她動了動身子,試圖坐起來一些。
“別動,”趙樽立刻察覺她的意圖,連忙阻止,隨即拿過一個厚厚的軟枕,動作輕柔地墊在她身后,扶著她緩緩靠坐起來。
隨后,他又親自喂湯,細致入微,不讓紫檀和金桔兩個丫鬟插手半分。兩個丫鬟只能尷尬地站在他身后,看著王爺對夫人無微不至的照料,既欣慰,又覺得自己有些多余。
這時,早已候在外間的兩個穩婆,臉上堆滿了討喜的笑容,各自抱著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紅撲撲小臉的嬰兒,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恭喜王爺,賀喜夫人!是小王爺和一位千金,龍鳳呈祥,天大的喜兆啊!”穩婆說著吉祥話,將兩個孩子并排送到床邊。
吉祥話說得好,自然是為了討賞錢。如今母子平安,趙樽這會兒高興,大手一揮,四名穩婆不但得到了應得的報酬,每人還額外得到一個大紅包。
發過紅包,趙樽和韓蕾的目光才落在兩個新生命身上。
看著那兩張皺巴巴、卻無比安詳純凈的小臉,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情與激動在胸臆間涌動。
韓蕾嬌俏的面容上泛起柔和的母性光輝,她側頭看向趙樽,聲音雖弱,卻帶著滿滿的期待:“樽哥,你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趙樽凝視著一雙兒女,又轉頭看了看窗外。今日,正是中秋佳節。
他沉思了片刻,緩聲道:“今日乃中秋佳節,月圓人圓,是個極好的日子。”他先看向被穩婆抱在左側,略顯沉穩的男嬰,“我們的兒子就叫……趙星衡。可好?”
“星,乃夜空星辰,與月相伴,寓意我們的兒子此生如星辰璀璨,卓爾不群,成為國之棟梁。”
“衡,為北斗之星,亦有權衡、平衡之意,望他心思縝密,行事有度,持心公正,不偏不倚。”
說完,趙樽的目光又轉向右側那個看起來更顯嬌嫩的女嬰,眼神瞬間柔軟得能滴出水來:“咱們的女兒便叫趙月瑤吧。”
“月,點明她于中秋皓月當空之時誕生,象征純潔、安寧與美麗。”
“瑤,為美玉,亦指天上之光華,愿我們的女兒溫婉如玉,品性高潔,此生光彩照人,福澤綿長。”
他握住韓蕾的手,目光深邃地流連在兩個孩子之間:“星與月,乃是夜空中最美、最和諧的相伴。他們兄妹二人,星月交輝,此生定能互為倚仗,攜手共創我大景輝煌。”
“趙星衡,趙月瑤……”韓蕾低聲重復著這兩個名字,越念越喜歡,蒼白的臉上綻放出滿足而幸福的笑容,“嗯!樽哥說得好,星月交輝,真好……”
內室之中,暖意融融,太陽能燈映照著一家四口的身影,溫馨與幸福的氣息幾乎要滿溢出來。
趙樽握著韓蕾的手,目光流連在妻兒身上,只覺得人生圓滿,莫過于此。就連江山權勢,在這一刻,似乎都遠不及眼前這片刻的安寧與溫馨。
然而,對講機里一陣略顯急促的電流聲打破了這陣靜謐。
趙樽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顯然有些不悅這難得的溫馨被打擾。
對講機里傳來老孟恭敬而清晰的聲音:
“王爺,宮里一切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妥當,各處宮門、重要殿宇均已換上我們的人,幾位內閣輔臣也在偏殿候著,等候您的進一步指示。您看……接下來該如何行事?是否即刻進宮?”
對講機里的聲音,產房中的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紫檀、金桔、穩婆等人立刻屏息垂首,一點也不敢出聲。
趙樽的目光再次落回韓蕾和兩個孩子身上,那剛毅的面部線條在不自覺間已變得柔和。
他對著對講機,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的決斷:“告訴內閣,今日乃中秋佳節,本王喜得麟兒鸞女,府中諸事待理。宮中事宜,讓他們按既定章程先行處理,非十萬火急之事,不必來報。”
他頓了頓,語氣更緩,卻字字清晰:“今日,本王哪里都不去,只想在家,陪著丫頭和孩子們。”
說完,趙樽直接結束了通話。
韓蕾靠坐在床頭,將他的話一字不落地聽在耳中,有這么一個體貼的男人在身邊,她心中其實如同被暖流包裹,熨帖舒適。
趙樽如今已是實際掌控天下的君主,卻能在此刻,為了她和剛出生的孩子,將那些紛繁復雜的國事暫且拋在一邊……這份心意,她如何能不感動?
然而,感動歸感動,韓蕾卻并非不識大體或沒有文化之人。
她伸出虛弱的手,輕輕回握住趙樽的大掌,柔聲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也……很是歡喜。”
她頓了頓,抬眼望進他深邃的眸中,語氣溫柔卻帶著一絲勸誡,“但你如今身份不同,是萬民矚目的君王。一切當以國事為重,豈能因我而耽擱?”
她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調皮笑意,對著趙樽引經據典。
“我可不是那‘從此君王不早朝’里的楊貴妃,你也千萬別讓我擔上這‘紅顏禍水’的罵名。家中人多,李嫂也在,她們一定能將我和孩子照顧得妥妥帖帖的。你趕緊去休息一會兒,等天亮了,便進宮處理政務去吧。”
趙樽聽著韓蕾溫言軟語,既識大體又透著關切,心中更是愛極了她這般模樣。他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輕柔一吻,從善如流:
“好,都聽丫頭的。今日我便偷得浮生一日閑,明日再入宮。”
他看著韓蕾,目光灼灼,“但你要答應我,好生休養,快些好起來。”
韓蕾笑著點了點頭,倦意再次襲來,她緩緩閉上眼,嘴角卻依舊帶著幸福而滿足的弧度。
窗外,天色將明未明,中秋的圓月依舊清輝朗照,與初升的晨曦微光交織在一起,靜靜地籠罩著這座沉浸在新生喜悅與脈脈溫情中的宅邸。
星月之光,輝映人間,預示著一段新的旅程,已然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