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之中，距離溢流區12公里處。
身穿外骨骼、手持步話機的男人正在大吼著試圖重新建立與后方的聯系。
但在強烈電磁作用的干擾下，他的耳機里能聽到的，只有一連串的雜音。
紛亂的人影不斷從他身邊略過，他拉住正在試圖乘車靠近風暴區的一名美方軍官，用英語喊道：
“別去了！前面就是死線！”
“立刻遠離雷暴區！”
“立刻組織所有人員撤離！小心真空泡！”
“我們需要支援！我們需要立刻進行氣壓平衡作業！”
“快速反應部隊在哪里？！”
“聯系最高指揮所！我要求對百公里范圍內的平民進行疏散撤離！”
“這已經超出限制器基地的管轄范圍，我需要你們的總統令！”
“先上來！”
這名軍官之所以能出現在這里，就已經證明了他絕不是一個尸位素食的軍工復合體受益者。
事實上，不管立場如何，他所經歷的大大小小的戰役，也早就把他鍛煉成了一個真正悍不畏死的戰士。
在收到男人的指令之后，他立刻命令司機掉頭向后，同時將手遞給男人，示意他上車。
男人抓住軍官的手，一步踏上了悍馬車。
而同時，兩人也迅速完成了身份交換。
“陳勤，LMG陣列防衛部隊副營長，負責現場指揮。”
“我知道你，我是埃爾頓，來自75團，負責邊緣區安保。”
“我的戰士們被困在那片雷暴區了，我得想辦法去把他們帶出來！你們有辦法嗎？”
“別開玩笑了！”
陳勤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他們已經沒希望了！”
“這不是普通的雷暴！這跟你以前見過的氣象災害根本不一樣！”
“這是時空曲率波動導致的超級分子震蕩，就像你把一瓶可樂里的氣泡全部搖出來一樣！”
“這不是放電，這是持續性的等離子風暴！”
“風暴中心的溫度至少能達到4萬攝氏度，而且這還不是瞬時能量，是持續性的！”
“沒有人能在那樣的高溫下撐過一秒，我們能做的只有盡快撤離！”
這番話說得無比冷靜，甚至近乎于冷漠。
埃爾頓眉頭緊皺，他似乎還想做最后的掙扎，但陳勤卻沒有給他機會。
“沒必要爭論。”
“我們也有一支小隊被困在了雷暴區，跟你的隊員一樣，他們同樣是兇多吉少了。”
“我們不能掉頭去救他們，任何冒險的行動，都是對他們的犧牲的不負責任。”
“隨機的災害面前，我們不能跟沉沒成本對抗！”
“沉沒成本？”
悍馬車還在往前疾馳，埃爾頓的表情卻變得有些猙獰。
“他們都是生命——你把他們叫做沉沒成本？”
“這對他們來說不公平”
“我知道不公平。”
遠處，指揮中心的帳篷已經出現在地面上。
陳勤跳下悍馬車，回頭說道：
“但在高維災難面前，從來都沒有什么公平。”
“現在我需要更多人手準備撤離——我不能直接命令你，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幫我組織撤離，還是把自己的生命揮霍在完全無意義的救援中去？”
埃爾頓死死咬著牙。
他回頭看向那片炙熱的等離子云團，刺眼的亮光染得地面都開始微微發藍。
這是危險的征兆。
自己這支隊伍，距離雷暴區實在是太近了。
如果繼續猶豫下去，一旦雷暴區的范圍擴大、或者重新“刷新”，那么自己要面對的，就是毫無疑問的死亡結局！
那些兄弟們.
他們確實已經沒機會了。
這一刻，埃爾頓心中似乎產生了某種“覺悟”。
無論此前他曾經多少次聽說過有關“末日”的情報，無論他曾經多少次見識過所謂高維技術帶來的巨變，甚至當初的“月涌實驗”制造出來的極光，他也是親眼所見。
但那所有經歷帶來的震撼，都不如此刻來的強烈。
這是真正的末日。
在這樣的災難面前，人類顯得無比渺小。
恐懼開始在他的心里生根，一瞬間又被某種憤怒的情緒所替代。
不能死在這里。
憑什么要死在這里？？
他一把抓住主駕上司機的肩膀，緊接著說道：
“你下去，我需要這輛車！”
司機愕然回頭看向他，而他則是不容置疑地把司機推下了車。
“通訊已經全部失效！”
他沖著不遠處的陳勤大喊道：
“你來組織人員撤退，我需要回頭收攏其余分散的人員！”
“他們距離太遠，可用載具太少，我得去接他們！”
陳勤的動作停滯了一瞬。
緊接著回答道：
“明白！”
沒有絲毫猶豫，埃爾頓猛地踩下油門。
他猛打方向盤，輪胎摩擦揚起大量煙塵，悍馬車疾馳而去。
此前的颶風已經停止，他的視野無比清晰。
遠處，兩個正在狂奔的人影恰好位于他的行進路線上，但他卻沒有減速。
太近了。
他們只要再跑幾步，就能到達指揮中心。
自己的目標，是更靠近雷暴區中心那些還沒來得及撤離的人員。
車上的電子系統已經大規模失效，甚至連方向助力系統都開始失穩。
埃爾頓拼命握住方向盤，嘴里自言自語地咒罵著。
“他媽的！為什么一點預警都沒有！”
“該死的華夏人，他們難道沒有預料到嗎？！”
“上帝.請你憐憫我！”
“如果能回去，我一定會當面質問他們！”
“希望他們還活著FUCK，快上車！”
埃爾頓終于見到了第一個值得救援的幸存者。
對方的右臂已經被高溫燒焦，只殘留下了一截碳化的、如同焦炭一般的殘肢。
他的步伐極慢，身邊真正逃竄的隊友一個接一個地越過了他，只有一名并未穿著軍裝、研究員模樣的女人攙扶著他艱難前進。
“上車！”
埃爾頓大喊著拔出手槍，想要驅散那些正在靠近車子的健康的士兵。
但他的擔心也是多余的。
雖然這些人并沒有高尚到舍棄自己去救援已經危在旦夕的隊友，可也沒有低劣到要依靠武力來搶奪生存的機會。
只有那一男一女靠近了悍馬，而在把傷員甩到車上后，女人毫不猶豫地拔腿就跑。
她甚至沒有留下一句話，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她知道這輛車來到這里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占用注定不多的“救援名額”。
“該死！”
埃爾頓嘟囔著說道：
來不及多思考，他迅速檢查了傷員的傷勢。
上車后的對方已經陷入了昏迷，他殘存的右臂又因為剛才的劇烈動作斷了一截。
但好消息是，等離子體的高溫已經完全將血管燒蝕封鎖，他暫時沒有失血過多的風險。
“坐穩了！”
這句話，埃爾頓也不知道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傷員說的。
一腳油門下去，他的頭猛地往后仰了一瞬。
而這輛又老又可靠的戰車，則是繼續沖向了完全陌生的戰場。
煙塵滾滾，前方的等離子雷暴已經越來越近。
光線漸漸變得有些刺眼，荒漠的地面上，數道影子被拉得長長地在地面上跳動。
“前面還有人嗎？？”
埃爾頓大喊著詢問。
“很多！”
狂奔的隊員抽空回答了一句，埃爾頓繼續踩下油門狂飆。
此時，從目視距離來看，他離等離子雷暴區已經不足兩公里。
而距離后方的指揮中心，則已經超過了5公里。
不能繼續往前了。
埃爾頓猛踩剎車，停在了一支逃亡中的小隊面前。
“上車！”
“我的意思是，所有人，上車！”
“坐不下的就上車頂！抓穩了！”
現在的他最后悔的就是自己沒有選擇一輛敞篷版的吉普車——那至少還能拉下更多人。
“丟掉裝備！所有裝備全部丟下！”
他的話音落下，隊員們已經手腳麻利地自覺丟下裝備爬上了車，僅僅30秒的時間，悍馬重新啟動。
“后面還有多少人？”
埃爾頓沖著仍然心有余悸的隊員大聲詢問，后者喘了口氣，語氣急促地說道：
“至少.150人！”
“有超過200人直接被雷暴覆蓋，他們已經完了！”
“我們在后方還有大量傷員，但載具大部分都已經損毀！”
“FUCK！電磁脈沖！”
“大部分電子設備都失效了！”
“為什么這玩意兒還會帶來電磁脈沖！？”
“鬼知道！”
埃爾頓盯著前方開闊的道路，悍馬已經狂飚到100碼。
按照這個速度、結合雷暴區擴散的速度，他應該還有兩次往返救援的機會。
如果只靠自己這一輛車，是絕對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帶回來的。
150人.
還有傷員！
埃爾頓咬牙切齒，可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視線盡頭，突然出現了數道煙塵。
那是跟兩分鐘前的他一樣，正在向雷暴區狂飆而去的車隊。
一閃而過的瞬間，埃爾頓似乎看到了剛剛才跟他見過一面的、那個叫陳勤的男人的臉。
他.回去了？
就在剛剛，他還在批評自己的不理智。
埃爾頓不知道后方的指揮部里發生了什么，但當他把車停在指揮部門口時，卻發現，這里的人并未立即撤離。
許多人正在試圖快速維修和啟動目之所及的一切載具，傷員正在被后送，但除此之外，整個指揮部，包括指揮部里那些昂貴的設備，并沒有撤離的動向。
什么情況？
他們放棄了？
沒錯，放棄設備、盡可能保護人員是正確的選擇。
在后方的載具支援暫時無法到達的情況下，現場搶修的決定也相當明智。
這些華夏人確實聰明。
至少，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如果是交給自己熟悉的那些所謂的“指揮官”，現在自己見到的，應該是一個個空蕩蕩的帳篷和棚屋才對。
“下車！下車！”
埃爾頓大喊著踩下剎車，車子才剛剛停穩，趴在車頂的幾名隊員便已經滾了下去。
他們快速抬下傷員，而埃爾頓則是猛打方向盤，繼續向雷暴區沖去。
雷暴區的范圍仍然在擴大，但它的“擴散”并不像是那種溢出的水洼。
它沒有明顯的“邊緣”的概念，而是以某種“概率帶”的方式蔓延。
當埃爾頓注意到自己的身后開始出現小規模雷暴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已經進入了雷暴區，雖然是低概率區，但卻仍然足以將他困死！
接下來，他的生或者死，都完全交給了概率。
“轟！”
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埃爾頓抬頭看去，一輛全地形車就在距離他不到200米外被驟然出現的雷云擦過，瞬間炸成了灰燼。
而它的駕駛員，顯然已經無法幸免了。
“我的天上車！”
埃爾頓找到了第二隊幸存者，他猛地踩下剎車真打算接應，但卻又立刻發現，那些原本馳騁在廣闊荒原上的塵云，突然開始向他的方向匯聚。
而在它們的身后，雷暴已經漸漸形成了一堵墻。
概率區擴散的速度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現在，他已經無法折返了。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已經沒法折返了。
不遠處，陳勤已經從他的車上跳了下來，緊接著，他下達了重新整隊的命令，似乎在嘗試把所有人都塞進車里。
“沒用的。”
埃爾頓走上前去說道：
“正如你說的，這不是簡單的雷暴。”
“這是一場特殊的等離子風暴。”
“致命的不只是電流，還有高溫。”
“我們.”
“我完全清楚。”
陳勤打斷了他，緊接著說道：
“我們躲不過高溫，但是待在車里，有可能讓我們躲過隨時可能發生的放電。”
“快回車里去！露天環境非常危險！”
你真覺得我們還能活下去嗎？？
埃爾頓的心里充斥著絕望，但卻又有幾分坦然。
他走回了自己的車旁，學著陳勤的模樣把人員全部安排進了車內。
他并不真的指望這能有什么效果。
或許就像那些被山林大火包圍的消防員為自己披上防火毯一樣，這么做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能在平靜中離去.
他微微閉上了眼睛。
頭頂傳來轟鳴聲，雷暴似乎更近了。
但也就在同時，他的鼻中涌入了一種古怪的氣味。
他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
而此時，整片天空，已經被銀灰色的粉塵覆蓋。
“捂住口鼻！”
遠處的陳勤大喊著提醒。
他的聲音很快被巨大的轟鳴聲覆蓋，但那轟鳴卻并不是來自雷暴。
而是來自一架正在以超低的高度、超高的速度掠過的飛行器。
而它所過之處.
就如同摩西分水一般。
漫天的雷云，瞬間被切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