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羅恩已經在沙盤前度過了整整一夜。
經過無數次嘗試和調整,他終于找到了一個相對可行的方案。
雖然遠稱不上完美,卻已經是目前階段他能做到的極限。
最讓他感到無奈的,是一個他在實驗過程中逐漸發現的真相:
怨念與魔力聚集效應,根本就是一體兩面的存在。
就像光與影、生與死一樣,它們相互依存,不可分割。
怨念提供了某種“精神錨點”,讓原本松散的魔力能夠聚集;
而魔力的聚集又為怨念提供了生存的“溫床”。
完全去除怨念污染,就等同于徹底摧毀礦鹽的特殊價值。
這就像試圖從鉆石中剔除所有的碳元素一樣荒謬——沒有了碳,也就沒有了鉆石。
“所以,我能做的只有'減毒',而非'解毒'。”
羅恩苦笑著總結道。
按照他的計算,這套方案最多能將污染殘留從40降低到5左右。
雖然依然存在累積風險,但已經在可接受范圍內了。
至于那些被凝聚成晶的怨念
羅恩看著那枚閃爍著不祥光澤的黑色晶體,眉頭緊鎖。
這是他作為原材料讓沙盤模擬的那塊鹽所析出的。
但羅恩卻能夠想到,維納德需要自己處理的礦坑中的鹽堆,能夠析出如何堆積如山的怨念結晶。
如何安全地處置這個“精神炸彈”,將是另一個需要解決的難題。
或許,可以將它們再繼續封存在特制容器中?
又或者,找到某種能夠緩慢消化這些能量的方法?
這些都需要后續的研究和實驗。
不過即便如此,他的成果已經足夠驚人了。
從“完全無法利用”到“可以有限度開采”,這是質的飛躍。
對于急需能源的殖民地來說,這個突破的價值無法估量。
晨光透過窗戶,照在羅恩略顯疲憊的臉上。
他緩緩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在他的意識深處,一份詳盡的技術文檔已經成形:
《基于“歷史性情緒熵”的有序化轉化方案》
——副標題:論如何與千年怨念和平共處
這份文檔不僅包含了所有的技術參數和操作流程。
更重要的是,它也代表著一種全新的思維方式:
不再將污染視為敵人,而是將其視為需要被理解和引導的存在。
“希拉斯,不,阿斯泰利爾和維納德都會大吃一驚的。”
羅恩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寶貝,你確定要這么做嗎?”
納瑞的聲音在意識深處輕柔地響起,語調中滿是擔憂:
“那些老狐貍們可都不是善茬。
萬一他們聯合起來針對你,隔著這么遠,媽媽可不能直接沖進會議室去救你。”
阿塞莉婭的龍影在房間角落緩緩顯現:
“從策略角度分析,這確實是一場賭博。
成功了,你將在殖民地獲得無可撼動的地位;
失敗了,你可能被邊緣化,甚至被迫提前離開。”
“但龍族的生存哲學告訴我們:真正的機遇總是伴隨著相應的風險。
躲在安全區里永遠無法獲得質的飛躍。”
卡洛斯的聲音也從懷表中傳來:
“根據我的計算,當前時機確實是最優選擇。
維納德教授對項目進展的焦慮正在上升,阿利斯泰爾團隊的傳統方法已經走入死胡同。
在這種情況下,任何突破性的解決方案都會被格外重視。”
他又補充道:
“況且,你手中握有的不僅是技術方案,更是對司爐星真實情況的戰略級情報。
即使方案遭到質疑,這份情報的價值也足以確保你的核心地位。”
羅恩緩緩點頭,將那份熬夜完成的技術文檔小心地放入儲物袋中。
“我明白大家的擔憂,這確實是一步險棋。”
他轉向房間中的三位“顧問”,眼神堅定:
“可有些時候,光有謹慎是不夠的。
維納德把我帶到這里,給我這樣的平臺和資源,就是希望我能提供傳統思維無法觸及的解決方案。”
“現在機會就擺在面前。如果我因為畏懼而選擇保守,那才是真正的失敗。”
納瑞輕嘆一聲,聲音中的擔憂轉為了堅定的支持:
“既然寶貝你已經決定了,那媽媽就全力支持你。”
她的語調變得更加鄭重:
“不過,萬一真的出現意外情況,媽媽會立刻感知到你的精神波動變化。
到時候,任何膽敢傷害我孩子的家伙,都要承受‘淵之眼’的全面怒火。”
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像是母親的過度保護,但其中蘊含的威脅卻真實不虛。
“謝謝你們。”
羅恩整理了一下衣裝,向門外走去。
“好了,時間也快到了,我該早點過去了。”
在提交完自己的方案后,羅恩便發現室內氣氛變得如凝固的琥珀般沉重。
橢圓形的會議桌周圍,此時已經坐滿了殖民地最頂尖的技術專家。
每個人面前都擺放著厚達數十頁的復印文檔,封面用銀色花體字標注著令人困惑的標題:
《基于“歷史性情緒熵”的有序化轉化方案》
副標題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論如何與千年怨念和平共處》
有些專家翻閱著文檔,眉頭緊鎖;
有些則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還有一些干脆將文檔推到一邊,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坐在主席臺旁的年輕巫師。
希拉斯坐在離羅恩最近的位置上,低著頭。
作為這個項目的共同發起者,他既希望方案能夠成功,又對其中的諸多“非主流”理論感到憂慮。
主席臺上,阿利斯泰爾正以一種極其嚴謹的態度審閱著方案的每一個細節。
他的手指在文檔頁面上緩慢移動,時而在某個關鍵數據上停留,時而在理論闡述部分皺眉。
這種全神貫注的審查已經持續了整整二十分鐘。
會議室里除了偶爾傳來的紙張翻動聲,便是令人窒息的靜默。
終于,阿利斯泰爾緩緩合上了文檔。
他用手輕輕拍著桌面,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他身上。
作為僅維納德一人之下的首席技術官,他的評價將直接決定這個項目的命運。
“拉爾夫講師的這份方案.”
阿利斯泰爾的開場白謹慎而中性,但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份量。
“我必須承認,其中包含了一些頗具創新性的理論構想。”
他沒有看羅恩,目光始終停留在文檔封面上:
“情感頻率調制、精神波動引導、歷史殘響處理.這些概念聽起來確實很有吸引力。”
聽到這里,希拉斯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氣。
至少阿利斯泰爾沒有一開始就全盤否定。
然而,接下來的轉折卻擊碎了他的希望:
“可是,有些地方我看不太明白。”
阿利斯泰爾話鋒一轉:
“整套方案的核心理論基礎——所謂的'情緒諧振'機制。
在我們現有的神秘學知識體系中,找不到任何可供參考的先例與數據支撐。”
他翻開文檔的某一頁,指向其中的一個公式:
“這個被稱為'共鳴轉化函數'的模型,其關鍵參數的取值完全依賴于施術者的'主觀判斷'和'直覺感知'。”
“換句話說,整個方案的成功與否,似乎完全建立在拉爾夫講師個人的、我們無法理解和驗證的'直覺'之上。”
會議室中,開始傳來輕微的議論聲。
幾位年長的專家交換著擔憂的眼神,顯然對這種“不可量化”的技術路線深感不安。
阿利斯泰爾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后繼續以那種嚴謹到近乎刻板的口吻說道:
“從工程安全的角度考慮,我們無法評估這套方案的真實風險。
一旦在實際操作中出現偏差,可能引發的后果是災難性的。”
“這種高度依賴個人能力的技術路線,也缺乏可復制性和標準化的可能。
即使拉爾夫講師能夠成功實施,我們也無法培訓其他技術人員掌握同樣技能。”
他的結論如同死刑判決書一般冰冷:
“因此,從技術管理的角度,我無法簽署這份方案的執行許可。
我建議將其列為長期理論研究課題,交由殖民地的研究部門進行深入探討。”
這番話雖然措辭禮貌,卻是一記最沉重的“軟釘子”。
阿利斯泰爾沒有直接批評羅恩的能力。
只是表明“你的方案太超前,我們的技術水平無法驗證,所以不能批準”。
這種拒絕方式看似客觀公正,實際上卻比直接攻擊更加致命。
它暗示著羅恩的方案缺乏實踐基礎,更像是某種“玄學”或“偽科學”。
他說的也確實沒錯,畢竟羅恩不可能把自己在虛擬沙盤中模擬了十幾次的經歷寫到上面去。
會議室中的氣氛降至冰點。
懷疑和不信任的目光開始匯聚在羅恩身上。
一位來自元素花園的煉金師輕聲說道:
“確實,情感這種東西太過主觀,很難作為技術參數使用.”
另一位震音之塔的附魔師也點頭附和:
“我們需要的是可靠的、可重復的解決方案,而不是依賴個人天賦的藝術表演”
希拉斯的臉色變得蒼白,他能感受到整個項目正在滑向深淵。
莫非,自己賭錯了?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會議室的上空突然傳來熟悉的壓迫感。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光芒中緩緩凝聚成形——正是維納德的投影。
他一出現,便掃視了一圈在場的所有人,馬上讓整個會議室安靜下來。
“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
維納德的電子音在空間中回蕩,帶著些許玩味:
“阿利斯泰爾,我剛才聽到了你的評價。
你的謹慎態度確實值得贊賞,這是一個優秀管理者應有的品質。”
聽到導師的肯定,阿利斯泰爾臉上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不過,你在這件事情上到底還是錯了。而且錯得很嚴重。”
維納德的語調驟然變得嚴厲起來:
“你認為通往真理的道路只有一條,那就是用數據和公式鋪就的直線。
確實,這條路能讓你成為一名優秀的黯日級巫師,卻永遠無法讓你觸摸到真正'偉大'的門檻。”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阿利斯泰爾的心頭。
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維納德點出的,正是他數十年來無法突破的最深心魔。
維納德沒有給他回應的機會,轉身面向羅恩的文檔:
“你們都覺得這份計劃荒謬,但我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六百二十三年前,當我開始將虛骸雛形凝聚為完整虛骸時,所有大巫師以下的家伙都來勸我:
'維納德,你瘋了。
誰會把自己的身體改造成機械?'”
說著,維納德抬起自己的機械臂,銀色金屬表面反射著魔晶燈的光芒:
“他們說我的選擇違背了自然,違背了傳統,違背了虛骸構筑理論。
可現在,我的虛骸完善度已經達到了87,距離頂尖大巫師只有一步之遙。
當年質疑我的那些家伙,大部分卻都已經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死去,成為大巫師的更是一個都沒有。”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嚴肅:
“虛骸的完善,從來就不是純粹的技術迭加,這只是'工具'的級別。
真正的蛻變,需要融入非理性的元素,才能從一個簡單的力量載體,升華為一個完整的'內在世界'!”
聽到這句話,羅恩心中一動。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向《超凡全解》請教虛骸構筑的經歷,被甩給了一個“夢想劇場”的圖紙。
現在看來,對方可能也得到過類似的啟示。
維納德的矛頭直指自己的學生:
“阿利斯泰爾,你晉升黯日級比艾拉還早了三十年。
可為何如今你的虛骸雛形凝聚進度,卻遠遠落后于她?”
這個問題,如利劍般刺穿了阿利斯泰爾內心最脆弱的部分。
他的喉嚨開始顫抖,想要辯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就是因為你的思想太僵化了!”
維納德毫不留情地繼續鞭撻:
“你的虛骸雛形是一座由邏輯構成的牢籠,而你,親手將自己鎖死在了里面!
現在,有一個可能會給你鑰匙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卻想把他趕走?!”
整個會議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在場的每一位專家,都能感受到維納德話語中蘊含的憤怒。
這種憤怒不只是針對阿利斯泰爾一個人。
希拉斯更是渾身一顫。
他原以為這只是一場尋常的技術路線之爭。
卻沒想到竟被維納德上升到了“能否晉升大巫師”的根本道路問題。
而他自己,同樣面臨著思想僵化的瓶頸。
維納德的目光掃過在場除了羅恩的每個人:
“你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內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
但同時,也都被自己的'專業優勢'束縛住了手腳。”
“你們害怕嘗試任何無法用既有理論解釋的方法,因為那意味著承認自己知識體系的局限性。
可真正的突破,往往就誕生于這些'無法解釋'的實踐中!”
這番“教誨”,徹底瓦解了所有反對的聲音。
沒有人敢在維納德面前,繼續堅持自己的保守立場。
因為那等同于承認自己就是那種“思想僵化的失敗者”。
維納德的投影轉向羅恩,語調重新變得溫和:
“拉爾夫講師,現在,請向我們詳細解釋一下你的方案。
我相信,在場的專家們已經準備好用更開放的心態來聆聽了。”
在維納德創造的這個絕佳發言環境中,羅恩緩緩站起身。
他沒有立刻開始技術闡述,反而先對在場的所有專家深深鞠了一躬:
“首先,請允許我對各位在座的前輩表示最誠摯的敬意。
正是因為有了各位多年來的技術積累和不懈探索,才為我的這次'整合'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這個高情商的開場白,立刻化解了許多人心中的抵觸情緒。
羅恩沒有將自己塑造成“顛覆者”,反倒是“集大成者”。
他調出幾份過往的研究報告,分別投影到會議室的空中:
“阿利斯泰爾副教授的'高壓精神阻尼力場研究'、希拉斯副教授的'情緒能量固化符文實驗'、以及塞倫副教授的'生命場域誘導嘗試'”
每提到一個名字,羅恩都會向對應的專家點頭致意:
“各位請看,這些看似獨立的研究方向,實際上都觸及了同一個核心問題的不同側面。”
他指向阿利斯泰爾的研究報告:
“阿利斯泰爾先生的精神阻尼力場,能夠創造出最穩定的'實驗舞臺',確保復雜操作不會受到外界干擾。”
然后轉向希拉斯的成果:
“希拉斯副教授的符文固化技術,則可以打造出最堅固的'能量牢籠',將危險的精神波動限制在可控范圍內。”
最后看向塞倫副教授:
“而誘導理論,也提供了奏響'基礎樂音'的方法,讓我們能夠與目標建立初步的能量聯系。”
羅恩的聲音變得更加激昂:
“各位前輩,你們每個人其實都已經觸及了解決方案的關鍵部分。”
他展開自己的技術方案,其中的核心圖表,清晰地顯示著不同技術模塊之間的有機聯系:
“我的方案,本質上就是提供了一個'總指揮'的角色。”
這番話既給足了所有大佬面子,又清晰地闡明了自己“整合者”和“引領者”的價值。
“我絕非要取代任何人的專業優勢。
恰恰相反,我是來邀請各位,共同完成這首我們每個人都只譜寫了一半的曲子。”
會議室中原本充滿懷疑的目光,開始轉變為好奇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