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之路,遠比想象中更加兇險。
羅恩走在最前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這條路徑完全沒有“既定軌跡”。
它的每一寸延伸,都需要行走者用自己的意志去“定義”。
羅恩必須時刻保持高度集中。
用靈感去感知下一步應該落在哪里,用魔力去穩固即將成形的晶體,用意志去對抗混沌虛空中無處不在的侵蝕。
這是一場與“不確定性”的博弈。
每一步,都是一次賭博。
而他手中的“秩序核心”,此刻正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在混沌虛空中就像是黑暗里的燈塔,吸引著周圍所有不穩定的能量。
無數細小的觸須從虛空中探出,試圖觸碰核心,卻又被秩序之力灼燒成灰燼。
“該死,這東西太顯眼了……”
羅恩咬牙,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壓制核心的光芒。
可這樣一來,他的魔力消耗速度就更快了。
身后,其他四人正在艱難地跟隨。
“方格”的護盾法術幾乎要被混沌擊穿。
那層原本穩定的藍色屏障上,此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每一條裂紋都在向外滲透著黑色的霧氣。
“眼球”的三顆眼球中,已經有一顆徹底黯淡,失去了光澤。
她在預判路徑時出了一次失誤,差點掉進裂隙,幸虧在最后一刻用骨杖勾住了一塊晶體碎片。
“鎖鏈”更是狼狽不堪。
他的符文鎖鏈已經完全損毀,現在只能靠肉體力量攀爬那些晶體碎片。
而“影子人”……她的狀態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影子侵蝕已經蔓延到了她的腰部,黑色陰影如同無數細小的蛇,在她的皮膚下游走、啃噬、撕咬。
更糟糕的是,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混沌虛空正在加速侵蝕的進程。
這條“可能性之路”太不穩定了,周圍的混沌濃度遠遠超過α路徑。
如果說在晶體橋上,她還能堅持到終點……
那么在這條路上,她可能連一半距離都走不到。
“都是因為他……”
“影子人”死死盯著羅恩的背影,目光中的怨恨如同實質般凝聚,幾乎要化作毒液滴落:
“都是因為這個該死的占卜家……”
“如果他不擅自行動,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快到終點了。”
“我的影子,本可以被治愈的,我本可以活下去的!”
怨恨如同毒蛇,在她心中越盤越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異變突生!
前方的晶體,突然間大面積碎裂!
無數細小裂紋如蛛網般蔓延,整條路徑開始劇烈震顫,仿佛整個空間都在哀鳴!
“不好!”
羅恩臉色大變:
“這種大型能量波動!是混沌生物!”
話音未落,一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陰影,從虛空深處緩緩爬出!
那是一只……無法用常規生物學去定義的怪物。
它的身軀,由無數不同生物的骨骼拼接而成。
有人類的手臂骨、巨獸的肋骨、未知生物的脊椎、還有一些完全無法辨認的詭異結構。
這些骨骼以一種違反生理學規律的方式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類似蜘蛛的軀體。
“多……臂……惡怪……”
“方格”的聲音顫抖得幾乎無法成句:
“黯日級……的混沌生物……”
“我們……我們根本打不過……”
這只怪物散發出的壓迫感,遠遠超過了他們之前遭遇的所有威脅。
它每呼吸一次,都會有大量的混沌氣息從它的顱骨裂縫中噴出,在空中凝結成各種詭異的形狀:
有的像是哭泣的嬰兒,有的像是掙扎的手臂,有的則完全無法用語言描述。
“不要看它的眼睛!”
“眼球”突然尖叫:“鬼火會侵蝕意識!”
她的話還沒說完,多臂惡怪就動了!
它的速度快得令人絕望,明明有著如此龐大的身軀,卻能像閃電般突進!
“散開!”
側前方的“方格”大喊,但已經來不及了。
多臂惡怪的一條前肢猛地橫掃而過,目標直指隊伍中間的“鎖鏈”。
那條骨骼之腿的末端,骨刺突然伸長,變成了一根鋒利的長矛,刺向“鎖鏈”的心臟!
“鎖鏈”拼命向后躲避,可他的符文鎖鏈已經損毀,機動性大幅下降。
眼看那根骨刺就要貫穿他的胸膛。
“方格”猛地沖上來,護盾法術全力展開。
“轟!”
撞擊聲響起!
“方格”的護盾在這一擊下被直接擊碎。
他整個人被震飛出去,重重地撞在后方的晶體碎片上,嘴角溢出鮮血!
但他的犧牲,為“鎖鏈”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鎖鏈”趁機滾到一旁,躲過了致命一擊。
可多臂惡怪的攻擊,還沒有結束!
它的顱骨突然張開,那三層獠牙開始瘋狂轉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從它的“喉嚨”深處,噴出了大量的黑色觸須。
那些觸須如蛇般在空中扭動,尋找著獵物。
“該死……”
“眼球”握緊骨杖,剩下的兩顆眼球死死盯著那些觸須。
“晶化凝視!”
她低喝一聲,骨杖上的眼球爆發出銀白色的光芒。
有兩根觸須在被光線照射后,逐漸變成了晶體,僵硬地垂落下來。
可其它的觸須,卻繼續向著隊伍撲來。
羅恩此刻已經顧不上保護核心的隱蔽性了。!
他猛地舉起手中的“秩序核心”,將其散發的光芒提升到最大。
純凈的秩序之力,如同烈日般爆發!
那些黑色觸須在觸碰到光芒的瞬間,立刻開始融化、崩解,發出凄厲的嘶鳴。
多臂惡怪吃痛,巨大的顱骨向后仰去,發出一聲咆哮,震得所有人的耳膜都在劇痛。
“就是現在!”
羅恩大喊:
“所有人,跟著我沖過去!”
他啟動時間操控局部加速,整個人如同一道閃電般沖向前方!
核心光芒在他手中越來越亮,如同一柄光之利劍,硬生生在混沌中殺出一條血路。
其他四人咬牙,拼盡全力跟上。
“方格”強忍著體內臟器震蕩的痛苦,重新凝聚護盾。
“眼球”用盡最后的精神力,讓剩下的兩顆眼球爆發出最強的定格效果。
“鎖鏈”甚至直接啟動了血脈禁術,燃燒自己的生命力,強行讓殘破的符文鎖鏈再次亮起。
而“影子人”,她拖著幾乎要被影子侵蝕吞噬的身體,艱難地向前移動。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逐漸模糊,視野開始出現重影,四肢變得越來越沉重。
“我……我不能死在這里……”
她咬牙,強迫自己繼續前進:
“我還沒有復仇,我還沒有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付出代價!”
路徑再次開始崩塌。
這一次崩塌的速度極快,而且是從隊伍末尾開始的。
從隊伍末尾開始,一塊接一塊的晶體炸裂、消散。
那種崩塌的速度,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完了。”
“鎖鏈”拼命向前奔跑,可他的速度太慢了。
符文鎖鏈損毀后,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機動力。
雙腿在連續的高強度移動后已經開始痙攣,每一步都伴隨著肌肉撕裂的劇痛!
眼看著身后裂隙越來越近,那些從裂隙中探出的無形觸須,已經開始撕扯他的衣角……
“幫我!”
他向前方大喊:
“誰能拉我一把!”
前方的羅恩、“方格”和“眼球”都聽到了他的呼救。
“方格”甚至條件反射地想要轉身,他的護盾法術開始向后延伸,試圖構建一個可以拉人的能量繩索。
可就在這時,他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因為他看到了“鎖鏈”身后,那如深淵般的虛空裂隙。
他計算出如果回頭去救,自己也會被拖進去。
理智在這一刻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斷:
放棄別人,保全自己,這才是“最優解”。
此刻,“鎖鏈”的生命在這個理性的天平上,重量不夠。
“對不起……”
“方格”咬牙,轉身繼續向前奔跑。
這句“對不起”輕得幾乎聽不見,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眼球”同樣如此。
她手杖共感的兩顆眼球看到了“鎖鏈”絕望的表情,看到了他伸出的、顫抖的手。
可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加快腳步。
因為她的精神力已經接近枯竭。
如果再使用晶化凝視去定格路徑為“鎖鏈”爭取時間,她自己很可能會因為精神力衰竭而昏迷。
在混沌回廊中昏迷,等于死亡。
沒有人回頭,也沒有人伸出援手。
“你們……你們這些……”
“鎖鏈”的眼中,涌起絕望與怨恨的火焰。
也在此時,一根由陰影構成的觸須突然從他身旁探出,精準地勾住了他的腳踝!
“什么?!”
“鎖鏈”臉色大變,他猛地低頭一看,發現那根觸須的源頭赫然是在他前方不遠處的“影子人”!
那根觸須正從她被侵蝕的影子中延伸出來,在拉扯他的腳踝,試圖讓他失去平衡!
“你……”
他抬頭看向“影子人”。
那張被陰影籠罩的臉上,此刻露出了一個充滿了瘋狂的笑容。
“抱歉,‘鎖鏈’。”
“影子人”的聲音嘶啞而扭曲:
“我的影子在告訴我,它需要一個‘載體’。”
“它說只要吞噬一個活人的影子,我就能延緩侵蝕,就能活到終點……”
她的聲音中,理智與瘋狂在瘋狂交戰:
“我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可我不想死!我還不能死!”
“你瘋了!”
“鎖鏈”怒吼,他瘋狂地揮動殘破的右臂,試圖掙脫束縛。
可那根陰影觸須卻越纏越緊,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不斷向上攀爬,已經蔓延到了他的小腿。
“影子人”的臉上,淚水混合著絕望的笑容:
“要怪,就怪“占卜家”吧,是‘占卜家’把我們帶到這條路上的……”
她猛地收緊觸須!
“鎖鏈”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失去平衡,向著裂隙墜落。
“救……救我!”
他拼命伸出手,試圖抓住什么,試圖抓住任何一個可以活命的希望。
可前方,已經沒有人回頭。
就在他即將墜入虛空的最后一刻,他的左手猛地抓住了“影子人”的腳踝。
那是絕望之人爆發出的最后力量!
“什么?!”
“影子人”臉色大變,她瘋狂地掙扎,試圖甩開“鎖鏈”的手。
可“鎖鏈”的力量太大了,那是抱著同歸于盡決心的力量。
“你想讓我死……”
“鎖鏈”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扭曲得幾乎不像人類:
“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我做鬼……也要拖著你!”
他怒吼著,猛地向下一拉!
兩個人糾纏著,掙扎著,咒罵著,帶著對彼此的怨恨與對命運的不甘……一起墜入了混沌虛空。
前方的羅恩、“方格”和“眼球”都聽到了身后的慘叫聲。
“方格”的身體在顫抖,腳步卻沒有停不下來。
“眼球”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她手杖的兩顆眼球死死盯著前方,不敢去看身后發生的一切。
而羅恩……他咬緊牙關,手中的核心光芒越來越亮。
他伸手往腰間摸去,但又放回了手。
拿著秩序核心沖在最前面的自己,是最不能回頭的,否則前面的所有努力都會化作烏有。
他也早就預見到了這個結局。
塔羅牌中的高塔逆位,警告的就是這種主動走向的災難。
可諷刺的是,如果他們當初選擇相信鏡子選擇分兵,結局會更加悲慘:
除了自己,一個都活不下來。
而現在,至少還有三個人能夠到達終點。
這是“最優解”嗎?
或許是的。
“沖!”
羅恩沒有回頭,他加快速度沖向前方那個逐漸顯現的、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終點信標。
三個人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沖過了最后一段路程。
而就在三人沖過終點線,“應然之鏡”終于徹底崩潰。
錯誤……錯誤……
無法……理解……
為什么……他們……會選擇……不存在的路徑……
為什么……違背……最優解……卻能……存活……
這不……符合……推演……
這不……應該……發生……
鏡子最后的“思考”,如同一個固執的孩子,死也不愿承認自己錯了。
“咔嚓……”
一聲清脆的響聲,鏡面,碎了。
終點信標處。
灰袍副考官靜靜地站在那里,臉上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她看著三個渾身狼狽的考核者,目光在他們身上緩緩掃過。
羅恩的衣袍已經破碎大半,暴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被灼傷的痕跡。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但眼神依然清明。
“方格”的護盾法術已經徹底崩潰,他整個人癱軟在地,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眼球”的三顆眼球中,有兩顆已經完全失明,變成了灰白色的死物。
她抱著骨杖無聲地哭泣,淚水混合著血污滑落。
三個人都活了下來,“核心”也未失。
灰袍副考官的目光,在羅恩手中的“秩序核心”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看向他身后那條正在逐漸消散的“可能性之路”。
在那條路的盡頭,她能隱約看到兩個黑影正在被混沌改造、沉淪。
“第二關,通過。”
她淡淡宣布道:
“考核時長:347分鐘
存活人數:3人
核心狀態:完好,評級……”
她看了一眼羅恩:
“優秀。”
這個評級,讓“方格”和“眼球”都愣住了。
優秀?
在損失了兩名隊員的情況下,居然還能拿到優秀評價?
“準備進入第三關。”
灰袍副考官轉身,向著下一個傳送法陣走去:
“休息時間:一小時。”
一小時的休息時間,如同凝固的琥珀,將三個幸存者封存在沉默中。
“方格”靠在一塊凝固的能量晶體上,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眼球”抱著那根骨杖,蜷縮在角落。
她的手指機械地撫摸著杖身上那些已經碎裂、再也無法發光的眼球,一遍又一遍。
兩人都在回想,在不停地回想。
那些預言,那些被他們嘲笑、質疑、忽視的占卜:
高塔逆位——舊有秩序的崩潰。
他們親眼看到“應然之鏡”在自相矛盾中碎裂成無數碎片。
魔鏡正位——表里不一、虛假的真實。
那面聲稱給出“最優解”的鏡子,引導他們走向了最殘酷的選擇。
迷途正位——沒有正確答案,選擇本身就是考驗。
而他們,在岔路口做出了選擇。
一個導致兩人死亡、三人存活的選擇。
還有魔鬼、寶藏守護、抉擇,也都一一應驗。
“他全都說對了。”
“眼球”的聲音艱澀:
“每一張牌,每一次占卜,每一個警告……”
“是的,全部都應驗了。”
“方格”喃喃自語,“眼球”同樣點頭。
至于“鎖鏈”和“影子人”的死亡?
兩人心中確實有些許遺憾。
但那種遺憾更像是對“概率”的惋惜,卻談不上真正的愧疚。
這就是巫師世界的常態。
在深淵探索中,死亡如同家常便飯。
每一次任務都有人倒下,有人消失在混沌的迷霧中,再也無法歸來。
久而久之,那些活下來的人學會了一種生存智慧:
救得回來,就救;
救不回來,那也只能放棄。
愧疚這種情緒,在這里是一種奢侈品。
它會消耗你的理智,會拖累你的判斷,會讓你在下一次生死關頭猶豫、遲疑、最終死去。
“我們……互相留個聯系方式吧。”
“方格”打破了沉默:
“雖然過程很糟糕,至少……我們算是共患難的戰友了。”
“眼球”點點頭,取出一枚刻著家族紋章的銀色徽章:
“這是我家族的聯絡信物。
如果將來你們遇到什么麻煩,可以通過它聯系我。”
“克里斯蒂娜阿瑪吉爾。”
她報出了自己的全名,聲音中帶著某種鄭重:
“我是‘寶石花’家族的第三順位繼承人。”
“寶石花家族……”
“方格”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雖然這個家族因為內部分裂而離開了“生命之樹”學派,卻依然在某些領域保持著極高的聲望。
“烏里特歐文。”
他同樣報出全名:
“來自‘震音之塔’的職業附魔師和資深講師。”
“如果需要陣地構筑、空間計算、或者護盾法術方面的幫助,隨時可以找我。”
兩人交換了信物,然后不約而同地看向羅恩。
剛才的戰斗,讓他們清楚地認識到:
真正救了他們的,是這個年輕的占卜家。
“占卜家先生。”
克里斯蒂娜主動開口,語氣中的生疏和戒備已經完全消失:
“也請您留下聯絡方式吧。”
她的眼神變得極其認真:
“我們欠您一條命。”
烏里特同樣點頭:
“如果不是您的占卜和決斷,現在站在這里的,恐怕一個人都不會有。”
“我們之前對您的態度……很抱歉。”
羅恩抬起頭,沉默了片刻。
最終,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刻著星辰圖案的銀色徽章,那是深淵觀測站的研究員標識:
“羅恩拉爾夫。”
他簡潔地報出姓名:
“來自水晶尖塔,目前在深淵觀測站任職。”
“主要研究方向是占星術、歷史學、魔藥學,以及……深淵現象解析。”
他將徽章遞給兩人:
“如果將來需要占卜、魔藥配置,或者關于歷史事件的咨詢,可以聯系我。”
克里斯蒂娜小心翼翼地接過徽章,感受著上面殘留的溫度。
“原來是您?那位‘新星計劃’的首席和最近新晉的那位最年輕的‘魔藥教授’?”
克里斯蒂娜忍不住問道。
雖然她的外表看上去嬌小稚嫩,但作為資深的月曜級巫師,實際年齡早已過了五十歲,所以沒有參與當時的“新星計劃”提名。
但羅恩·拉爾夫這個名字,她卻聽到族妹瑞秋反復提及過。
羅恩聞言卻只是微微點頭:
“只是個頭銜罷了。”
“在深淵里,那些頭銜救不了命。”
他的語氣很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可這份淡然,反倒讓兩人更加敬畏。
自己等人剛才的種種質疑、敵視、甚至暗中的惡意……
對于這樣一個真正的天才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將他們當作“競爭對手”或“威脅”,只是一起活下去的隊友而已。
三人正式換了聯絡方式,約定將來有機會可以常聯系。
畢竟,能夠一起從金環考核中活下來的人,已經算是真正的戰友了。
然而,就在氣氛稍微緩和的時候……
羅恩卻突然再次開口,語氣一反常態的認真:
“你們兩位……”
他看向克里斯蒂娜和烏里特:
“知道‘影子人’和‘鎖鏈’的真實姓名和身份嗎?”
這個問題,讓剛剛還在交換聯絡方式的兩人愣住了。
空氣,突然變得凝滯。
克里斯蒂娜低下頭,緊緊抓著骨杖沒有說話。
烏里特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嘆息。
過了很久,久到羅恩以為他們不會回答時……
“關于后事的處理工作,學派聯盟那邊會處理的。”
烏里特艱難地開口,聲音中帶著刻意的冷漠:
“考核結束后,會有專門的部門負責通知家屬、處理遺物、以及……賠償。”
他的意思很明顯:
不要管太多。
這是慣例,是規矩,是這個殘酷世界中最“合理”的安排。
死者已矣,生者向前。
沒有人會因為兩個陌生人的死亡,就背負上不必要的負擔。
尤其是當這兩個人,在最后關頭還做出了那些……不太光彩的選擇時。
“影子人”主動攻擊隊友,試圖犧牲“鎖鏈”來延續自己的生命。
“鎖鏈”在墜落前,拖著“影子人”同歸于盡。
這樣的死法談不上英勇,也配不上哀悼。
它只是……發生了,僅此而已。
羅恩卻皺起了眉頭,手指輕輕摩擦著儲物袋:
“我需要知道他們的名字。”
“至少……”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
“我需要知道,因為我的決策而死去的人,到底是誰。”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兩人心上。
“你……”
克里斯蒂娜的聲音帶著顫抖:
“你為什么要這樣?他們……他們已經死了。”
“知道名字又能怎樣?”
她的語氣中帶著某種近乎哀求的意味:
“你會因此好受一些嗎?不,你只會更加痛苦。”
“你會開始想象,他們生前是什么樣的人,有著怎樣的家庭,背負著怎樣的期待……”
“然后這些想象會變成枷鎖,壓在你的心上,永遠,永遠無法卸下。”
她說得很對。
在這個世界,死亡太過常見。
如果每一次都要去追問死者的身份、背景、故事,那活著的人很快就會被愧疚壓垮。
所以巫師們學會了遺忘,學會了將死者簡化為“數據”、“概率”、“不可避免的損失”。
這很殘酷,卻也是唯一能讓他們繼續前行的方式。
可羅恩依然搖頭:“我需要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如果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那我又有什么資格,說自己盡力了?”
克里斯蒂娜和烏里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的情緒。
費解,他們確實感到費解。
為什么要為兩個陌生人的死亡,背負上如此沉重的負擔?
為什么不能像其他探索者一樣接受這一切,然后繼續前行?
為什么,你一定要和別人不一樣?
就在氣氛僵持不下時,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
“你想知道?”
灰袍副考官不知何時出現在三人身旁。
“那我就告訴你。”
她伸出手,兩張標簽憑空凝聚,緩緩飄向羅恩。
那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身份銘牌,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羅恩接過第一張,上面寫著:
代號:鎖鏈
真實姓名:優德克勞斯
年齡:67歲
出身:曙光港某城區的鐵匠家庭,灰矮人混血
所屬學派:元素花園
職位:月曜級巫師,銀環探索者,職業煉金術師,專精符文鎖鏈與能量束縛
家庭:父親(已故)、母親(已故)、妻子(已故),女兒(23歲,患有血脈沖突癥)
參加金環考核原因:
需要高額酬金,為女兒購買“穩定劑”
備注:女兒目前由學派聯盟相關保障機構代為照顧,預計存活時間不超過兩年
羅恩的手指微微顫抖,又看向第二張標簽:
代號:影子人
真實姓名:伊薇特(無姓氏)
年齡:75歲
出身:戰爭孤兒,父母身份不明
所屬學派:暗色小屋
職位:月曜級陰影巫師,專精潛行與暗殺
家庭:獨身,無親屬
但有一個關系很好的同期晉升巫師的朋友,和自己的導師關系也不錯
參加金環考核原因:
陰影侵蝕癥晚期,需要進入“療養院”接受治療,但治療資格需要足夠高的身份
備注:曾多次申請治療,均因資歷不足被拒絕,其導師推薦她來參加此次“金環級”探索者考核獲取治療資格
兩張標簽就是兩段人生,沉甸甸壓在羅恩的手心上面。
可兩人的終局卻沒有英雄主義的犧牲,也沒有感人至深的壯舉。
只有最原始和丑陋的……求生欲,以及當求生無望時最徹底的惡意。
“他們都只是想活著。”
“想讓自己或者自己在乎的人,能夠多活一段時間。”
“僅此而已。”
副考官靜靜地站在一旁: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嗎?”
她的聲音不知不覺多了些許溫度:
“為什么我們不鼓勵探索者去追問死者的身份?”
“如果你要為每一個死者背負他們的過去,那你很快就會被壓垮。”
羅恩搖搖頭,將兩張標簽收入儲物袋:
“我會記住他們的名字,如果有機會,也會去看看他們生前的家人朋友……”
副考官凝視著羅恩,緩緩點頭:
“看來,你想和自己的導師尤特爾教授一樣,成為一個好人。”
她轉身準備離開:
“或者說……你想要成為一個和其他巫師都不一樣的人。”
“不過,太過于多愁善感,對于巫師特別是高位巫師來說,可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說完,考官的身影便完全消散。
三人也沉默著開始各自收起信物。
經歷過生死,見證過彼此最脆弱的時刻,也看到了彼此最真實的選擇。
這一刻,某種聯系在他們之間建立了起來。
克里斯蒂娜突然仰起臉,有些艱難的開口道:
“拉爾夫副教授,如果你要去見見那兩位的親人朋友,可以帶上我一起嗎……”
一旁的烏里特聞言也同樣說道:“算我一個。”
羅恩看到兩人有些愧疚的表情,啞然失笑:
“當然,到時候大家一起去吧。
還有,直接叫我羅恩就可以了。”
深淵觀測站,第三控制室。
巨大的水晶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正在滾動。
那是金環考核的實時監測系統,記錄著每一個考核者的狀態、每一次選擇、每一個細微的能量波動。
妮蒂爾站在屏幕前,火焰雙瞳專注地盯著其中一組數據。
在她身后,幾位觀測站的高級研究員正在低聲討論:
“‘應然之鏡’的核心邏輯崩潰了……”
“推演陣‘命運紡錘’發回報告,稱無法理解考核者羅恩拉爾夫的行為模式……”
“他開辟了一條‘未設定的可能性路徑’,這在金環考核歷史上只在那一位身上發生過……”
“三位頂尖大巫師構建的推演系統,判定該行為‘不應存在’、‘違反最優解原則’、‘屬于系統錯誤’……”
妮蒂爾聽著這些報告,揮揮手示意研究員們退下。
當控制室中只剩下她一人時,雙瞳中的火焰變得更加熾烈:
“非常不錯……”
她輕聲自語:
“這個小子,用實際行動證明了……”
“所謂的‘最優解’,不過是基于‘已知框架’的計算結果。”
“一旦有人跳出框架,開辟新的可能性……”
“那些‘絕對正確’的答案,就會變成最大的笑話。”
她轉身,走向窗邊,望著大深淵那永恒的混沌:
“如果他能活著通過第三關……”
妮蒂爾的聲音變得更加玩味:
“那我就要重新評估,該用什么樣的態度對待他了。”
她想起了之前的種種沖突,想起了自己試圖壓制他、邊緣化他的種種手段。
現在看來,那些手段不僅沒有效果,反而讓這個年輕人的價值變得更加明顯。
“適當釋放善意……”
妮蒂爾喃喃道:
“也許,比強行壓制更加明智。”
“一個敢于挑戰‘唯一解’的人,一個能夠開辟‘不存在路徑’的人……”
“這樣的人,要么成為最危險的敵人,要么成為最有價值的盟友。”
妮蒂爾的手指在控制臺上輕點,調出了第三關的考核內容。
“第三關是個人極限挑戰,每個人都會面對為他量身定制的‘絕境’……”
她的聲音變得凝重:
“那么,羅恩拉爾夫……”
“你的‘絕境’,會是什么?”
屏幕上,新的數據開始生成。
那是屬于羅恩的第三關考核內容,正在被系統逐步構建。
妮蒂爾凝視著那些數據,眼中滿是期待:
“讓我看看,你還能帶來怎樣的驚喜。”
與此同時,深淵第七層的考核場地。
休息時間即將結束。
羅恩、克里斯蒂娜、烏里特三人,已經恢復了大半的魔力和體力。
雖然依然疲憊,雖然依然傷痕累累,但至少,他們還能繼續戰斗。
副考官再次出現,這一次她的表情變得格外嚴肅:
“第三關,個人極限挑戰。”
她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你們三人將分別進入不同的‘試煉空間’。”
“在那里,你們會面對……為你們量身定制的考驗。”
“這個考驗,會精準地擊中你們的弱點、恐懼、以及靈魂深處最不愿面對的東西。”
“沒有人能夠幫助你們,沒有任何外援,沒有任何捷徑。”
“你們只能靠自己。”
“戰勝它,你們就能通過金環考核,成為真正的金環探索者。”
說完,三道傳送陣,在三人腳下同時亮起。
克里斯蒂娜和烏里特對視一眼,然后看向羅恩。
“保重。”烏里特沉聲道。
“活著出來。”克里斯蒂娜補充。
羅恩點頭,眼神堅定:
“你們也是。”
光芒閃爍,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傳送陣中。
也各自走向屬于自己的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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