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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油鹽不進】


更新時間:2025年09月07日  作者:上湯豆苗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上湯豆苗 | 相國在上 
152油鹽不進

152油鹽不進

“薛同知子承父志,薛公在天有靈,定當欣慰。”

許觀瀾自然不會被薛淮一句話弄得方寸大亂,鹽政衙門內部傾軋之激烈難以想象,像他這樣笑到最后的人不知見過多少風浪,不至于在薛淮這個后輩跟前失了計較。

他用一句客套話帶過薛淮的鋒芒,繼而滿懷感觸地說道:“薛公風骨令人欽佩,然而官場之道剛不可久、過柔則廢,有時為成大事,亦需懂得迂回變通。譬如薛公當年以剛正不阿著稱,卻也深諳外圓內方之精義。薛同知如今輔政一方,想必對此體會更深吧?”

這番話近乎明示,莫說薛淮兩世為人,即便他真是一個愣頭青也能聽懂。

官場之上,和光同塵歷來不是一個貶義詞,相反極少有人能真正融會貫通這門技藝。

薛明章十五年宦海生涯,給世人留下的印象絕對不是強項令,實際上他非常清楚迂回曲折的必要性,今日許觀瀾便是以此提醒薛淮,連你父親都做不到一路剛猛所向披靡,你又何必鉆進死胡同呢?

無論從官職還是職權范圍來看,薛淮都奈何不了許觀瀾,后者之所以這般耐著性子勸說,無非是因為薛淮這次回到府城多半要對本地豪族動手。

在認窩大會即將舉行的關鍵時刻,許觀瀾委實無心和這個背景深厚的年輕同知打對臺。

“多謝運臺金玉良言。”

薛淮自然明白對方的用意,他微微挺直脊背,不疾不徐地說道:“先父常言,為官貴在持心。持心如衡以理為平,理法即天道,人情需在法度之內方能暢達。倘若為了所謂的變通逾越法度的底線,縱能解一時之困,終究會埋下無窮禍患。這非是下官愚魯不知變通,實乃不敢因一己便利,而失天下之公,負皇恩之重,更愧對家父在天之靈。法度之繩松弛一分,小民之血便要多流一寸,興化縣那些受難百姓的泣血之狀猶在眼前,下官豈敢罔顧?”

從始至終他都保持著對許觀瀾的尊重,但是這番綿里藏針的表態,讓許觀瀾心頭最后一絲僥幸迅速消弭。

這個年輕人的心志堅如鐵石,無論許觀瀾如何擺弄道理,他都不會改弦更張。

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許觀瀾的目光落在薛淮案前那杯顏色已變淺的清茶上,復又抬起,臉上的笑容紋路似乎更深了些,但那份人情世故下的試探意味已悄然淡化。

“薛府門風果然不同凡響,薛同知有此心志,何愁揚州吏治不清?”

許觀瀾的語氣盡顯真誠,也暗含著一絲隱晦的退讓:“說來慚愧,本官方才之言倒是顯得落了下乘。守持本心,以公理御私情,此乃為官大道。今日與薛同知一番懇談,更覺閣下見識非凡,穩重老成,遠非尋常少年俊彥可比。日后兩淮鹽務若有疑難,少不得要多多仰仗薛同知在地方的鼎力支持。”

這番話并不意味著他已經完全放棄,只不過是因為宴席尚未開啟,稍作轉圜給彼此一個臺階罷了。

薛淮對此心知肚明,他的姿態依舊謙和,徐徐道:“運臺言重了。鹽政乃國課根本,關系重大。下官身為地方輔臣,自當戮力同心,全力協助運臺及諸位大人,確保鹽務通暢地方安穩。凡分內之事、力所能及之處,斷不敢稍有推諉懈怠。”

就在這平和甚至趨于融洽的氛圍中,離去一段時間的婁師宗快步折返,恭敬道:“稟運臺、薛大人,膳席已備。”

當此時,夕陽穿過精致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好!”許觀瀾朗聲一笑,率先起身,溫言道:“今日東園薄宴,權當為薛同知巡行四縣一州、重返揚府接風洗塵。席間不再論公務,只談些風物人情詩酒文章,如何?”

他伸出手,做出了一個相請的姿勢。

薛淮心中微定,今日本就是宴無好宴,許觀瀾的根腳太硬,莫說在這揚州地界,便是江蘇巡撫和布政使這兩位大員也不會輕易和兩淮鹽運使鬧翻。

此刻見對方有意緩和氣氛,薛淮欣然道:“恭敬不如從命,運臺請。”

兩人言笑晏晏,并肩向東園的筵席廳走去,先前的暗流仿佛在夕陽下煙消云散,只留下一池平靜的秋水。

及至宴廳,婁師宗指揮侍女們備席布菜,請許薛二人入席,他則親自作陪。

許觀瀾說到做到,席間果然不再提半句公務,只談揚州的運河風光、本地名士的逸聞趣事,甚至還在不經意間提起薛淮在京中的壯舉。

婁師宗則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副手,妙語連珠調節著氣氛,席間登時無比和諧。

薛淮的應對頗為得體,謙遜有禮又不失名門風范。

旁人若是見到這等場面,自然想不到就在剛才薛淮和許觀瀾險些起了爭執。

酒過三巡,氣氛愈發熱絡,許觀瀾微笑道:“前些日子,漕運總督蔣大人偶得一批前朝官窯舊器物,特地送了幾件給本官。其中有一件斗彩葡萄紋小盅,釉彩瑩潤畫筆精絕。來人,去將那件小盅取來,請薛同知品鑒一二,正好佐酒論道。”

親隨應聲而去,不多時便捧來一個錦盒,小心翼翼地打開,取出一只玲瓏小巧釉彩明艷的酒杯。

薛淮抬眼望去,只見杯壁斗彩葡萄紋活靈活現,青花色勾勒輪廓,紅、綠、黃諸彩填染,確為不可多得的上品。

他贊了一句,又平和地說道:“斗彩重彩頭,尤其這紅色,非頂級鈷料難以燒制如此純正,葡萄枝葉勾描更見功力,非大師不能為。”

“薛同知好眼力。”

許觀瀾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得意,他特地點出這是漕運總督蔣濟舟所贈,無疑是想告訴薛淮如今漕運衙門真正的掌權人是誰,伍長齡雖是漕運總兵官,單論權勢遠遠不及蔣濟舟。

薛淮輕輕拿起那只斗彩小盅,指尖感受著溫潤的瓷質,仿佛有感而發道:“此盅精致,確非凡品。斗彩之貴在于一個斗字,所謂青花作骨,釉上添彩,如此方能相映成趣。只不過若因刻意追求艷色,從而隨意堆迭彩料,火候稍過便會導致骨架失準,器物毀矣,故而似這等上品頗為珍貴。”

他頓了一頓,似笑非笑地看著許觀瀾說道:“運臺厚愛,然則此等珍稀之物,下官豈能用來佐酒?”

他確實不喜官場上云山霧罩的習俗,但不代表他無力應對,既然許觀瀾喜歡借物言事,他又何嘗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無論是漕運總督蔣濟舟、總兵官伍長齡乃至江蘇巡撫陳琰,這些人各有各的立場,兩淮鹽運司就算給國庫貢獻千萬兩白銀,這都是許觀瀾的功勞,他們難道還能因此得到天子的賞識?

許觀瀾肯定會分潤一些好處出去,只是到了蔣濟舟等人已經主政一方的地位,看在銀子面上給許觀瀾行些方便沒問題,想要因此驅使他們豁出一切相幫則是妄想。

薛淮便是明著告訴許觀瀾,莫要再拿那些人來壓他,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在京城的時候他就已經促使一位工部尚書和一位禮部侍郎倒臺,來到江南又怎會被輕易嚇倒?

“原來薛同知于這金石之道亦是行家。”

許觀瀾淡淡一笑,從容道:“閣下言之有理,這瓷器關鍵之處便是火候二字。只不過名瓷燒制不易,若因一處微小瑕疵便要將其毀掉,未免有些可惜。”

薛淮克制住心中的不耐,悠悠道:“若只是細小瑕疵,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婁師宗在旁邊聽得有滋有味,暫時拋開立場而言,他真的有些好奇這位薛同知如何練就這份不符年齡的沉穩。

身為許觀瀾的心腹之一,婁師宗見過太多年輕官員在許觀瀾面前的表現,能夠有問有答、較為清晰表達自身觀點的屬于少數,大部分人只會變成應聲蟲。

像薛淮這般有來有回,甚至還能再三在言語機鋒中占據上風的年輕官員可謂絕無僅有。

當下亦是如此,許觀瀾有意讓薛淮息事寧人,而薛淮則不動聲色地用軟刀子捅了過去,始終不降低自身的底線。

婁師宗心中暗嘆,笑著插話道:“聽聞薛沈兩家乃是世交,薛大人此番履任揚州,想來沈家定能乘風而起。”

“乘風而起?”

薛淮將那只斗彩小盅放回去,轉頭看向婁師宗,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承婁大人吉言,廣泰商號素來商譽卓著,造福桑梓不遺余力,品評自具公信,這樣的商家肯定能穩步發展,反觀……罷了,方才運臺特意提到不談公務,下官怎好煞風景呢?”

婁師宗其實是替許觀瀾開口,無非是想告訴薛淮,人活于世不可能毫無牽絆,沈家的生意做到如今的規模,自然也會存在有違法度之舉。

薛淮如今在揚州境內雷厲風行秉公決斷,就不怕沈家在關鍵時刻拖后腿?

屆時他又如何自處?

“不過——”

薛淮不給婁師宗攪渾水的機會,看向許觀瀾鄭重地說道:“倘若沈家也有魚肉百姓的惡行,下官絕對不會姑息,還請運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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