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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下馬威】


更新時間:2025年11月06日  作者:上湯豆苗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上湯豆苗 | 相國在上 
257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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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七,揚州府衙二堂。

窗外春陽正盛,偶聞鳥鳴之聲。

堂內氣氛寧靜,香爐內一縷青煙裊裊。

左首官帽椅上坐著一位身穿孔雀補子緋色官袍的高官,正是漕衙理漕參政宋義,只見他腰束金帶,氣度沉凝如山。

薛淮坐在宋義對面,身穿從四品云雁補子青色官袍,溫和地說道:“宋參政遠道而來,舟車勞頓,下官有失遠迎,怠慢之處,還望海涵。”

“薛大人客氣。”

宋義語調不高,卻自有一股久居高位蘊養出的氣勢,繼而道:“本官奉蔣總督之命,南下巡察漕河要務。揚州府乃運河重鎮,扼南北水運之咽喉,向來是督府關注的重中之重。此地之安泰關乎八省漕糧入京之順暢,關乎朝廷命脈之穩固,片刻輕忽不得啊。”

薛淮微微欠身道:“下官明白,漕運事關國本,揚州府衙上下不敢有絲毫懈怠。”

宋義對薛淮的態度略感訝異。

這次他奉蔣濟舟的授意南下揚州,一方面是合理利用漕衙的權力敲打一下薛淮,另一方面則是盡快了結桑承澤的案子,以免桑世昌那個老家伙天天念叨——雖說這樁案子不算嚴重,可萬一薛淮借題發揮呢?

漕幫確實在漕衙的管轄之下,但是這世上很多事情不能那般簡單地對待,一個穩定溫順的漕幫遠比揚州喬家的臉面更重要。

宋義在來的路上已經看過薛淮的履歷和資料,對這位官場新貴的性情有所了解,因此剛見面他就擺出上官的架子,倒不是覺得這樣就會讓薛淮伏低做小,而是讓對方明白他的態度。

蔣濟舟雖然不能直接決定薛淮的仕途,但是漕衙一旦狠下心來,完全可以通過各種合理合規的手段讓薛淮疲于奔命。而且就算薛淮去找沈望訴苦也沒用,畢竟他如今主政一方,又非懵懂孩童受人欺負,若是連自己任內的問題都解決不了,這樣只會讓天子覺得他不堪大用。

但是和宋義的預想不同,薛淮始終沒有表露出不忿之意,相反把姿態放得比較低。

“薛大人明曉事理,實乃地方之福。”

宋義微微頷首,語氣依舊平穩,隨即話鋒一轉道:“漕運安穩首在河道暢通。本官此行,亦受蔣部堂重托,務求厘清沿河各府州疏浚與維護之實效,確保今歲漕糧北運萬無一失。”

薛淮神色專注,作洗耳恭聽狀。

宋義便繼續說道:“揚州府位居運河樞紐,蘇北諸水于此交匯入淮,水勢復雜,泥沙淤積向為漕運咽喉之患。歷年春夏之交,此處航道變窄水流湍急,過往重載漕船在此處擱淺、碰撞甚至傾覆者,屢見不鮮。如此不僅延誤漕期,更損毀朝廷稅源,實乃運河通航之大礙。”

薛淮深以為然道:“參政此言切中要害,下官受教了。”

早在他將桑承澤關入大牢之時,他就料到漕運衙門會有所動作,因此在宋義駕臨之后,他始終保持著沉穩的心態,冷靜地等待對方出招。

時至今日,薛淮尚未弄清楚玄元教和漕幫乃至漕衙的關系發展到哪個程度,因此他讓葉慶把那些欽犯押解入京、扣留桑承澤都是在引蛇出洞,爭取能夠查清暗處究竟藏著哪些隱患。

至于宋義或者說蔣濟舟會帶來哪些麻煩,薛淮心里并無太多擔憂,他早就將漕運衙門的權責弄得一清二楚,對方在何處可以拿捏他,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宋義見薛淮似乎沒有聽懂自己的言外之意,便稍稍加重語氣說道:“薛大人,據漕衙所錄,近四年來揚州府境內,尤以邵伯湖至高郵湖段、瓜洲至儀真段,因航道淤塞和堤岸失修導致的事故,累計多達四十三起!損毀漕船十二艘、商船三十余艘,損失漕糧、商貨折銀近十萬兩,更有數十名船工不幸罹難!”

薛淮的表情略顯嚴肅。

宋義則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如刀:“薛大人履任揚州一年有余,整肅吏治推行新政,青天之名早已傳開。然則此等危及國脈之漕運積弊,緣何未見根本性改善?閣下坐鎮揚州,難道只知新政,卻視這運河咽喉要道上的隱患如無物嗎?”

這頂帽子扣得有些重。

薛淮迎上宋義冷峻的目光,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從容的神情,平和且清晰地說道:“宋參政明鑒。漕河暢通乃揚州府衙職責所系,下官豈敢疏忽?邵伯至高郵,瓜洲至儀真,這兩段確為航路險要之地,水情復雜沙淤易積。此乃自然地理之患,非一朝一夕可根除,前人之失,下官亦深感痛心。”

宋義眉頭微沉,薛淮的平靜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為這番問責至少能令對方緊張或急于辯解,但是薛淮一句前人之失便將話題推了回來。

其實他心里清楚,薛淮上任這一年多來可謂政績斐然,查辦兩淮鹽案、肅清官場風氣、治罪不法豪族、推行民生新政,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有據可查。

大燕一百七十余名知府,有幾人能做到薛淮這樣的政績?更不必說漕河淤泥屬于頑疾,漕衙若是用此事問責薛淮,屬實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宋義自然明白此節,所以他沒有繼續追究,而是沉聲道:“部堂對此段航道憂心忡忡,特命本官南下督辦。如今四月已至,汛期將臨水流更急,航道淤塞之患只會加劇。薛大人,揚州府衙需即刻拿出切實可行之方案,務必在六月汛期真正到來之前,將此兩處咽喉要道徹底疏通并且加固堤防,確保航道順暢,絕不能再出事故。此乃漕衙督辦之命,亦是確保今年漕運大局之關鍵,揚州府衙可能擔此重任?”

堂內氣氛驟然凝滯。

宋義終于圖窮匕見,這番話明面上挑不出任何問題,漕河疏浚乃漕衙權屬,地方官府確有協力承擔之責。但是疏通航道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而且最多只有兩個月的時間,薛淮就算有通天之能,也做不到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征發民夫完成漕衙的任務。

他若推脫不應,宋義便可順勢參他一本。

薛淮并未立刻回答。

他緩緩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啜飲了一口,繼而徐徐道:“宋參政憂心漕運,雷厲風行,下官感佩。揚州段航道淤塞之患,確為心腹大患。下官雖才疏學淺,亦知此乃職責所在,不敢有絲毫懈怠。宋參政所命,確保六月汛期航道暢通無阻一事,揚州府衙責無旁貸!”

這一刻宋義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設想過薛淮的各種應對,卻沒料到對方一口應承下來,難道他不知這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宋義肅然的審視中,薛淮繼續說道:“下官之所以應承,并非狂妄自負,而是揚州府衙已于去歲夏天便開始著手準備,蓋因下官深知此段河道之要害,更知拖延之害。如今揚州新政開源節流,府庫略有積蓄,便優先投入于此。”

宋義難以置信地說道:“薛大人,茲事體大,可不能妄言。”

薛淮坦然道:“參政面前,下官豈敢胡言亂語?來人,請章通判來。”

外面響起書吏的聲音:“是,廳尊。”

約莫半刻鐘之后,府衙通判章時帶著卷宗來到二堂。

“宋參政,章大人今年開年才擢為府衙通判,此前他一直擔任儀真知縣,主要負責漕河疏浚一事,現在便由他為參政陳述詳情。”

薛淮和章時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想起去年在江堤上的那一幕。

那時他對章時說,只要儀真縣能夠初步解決水患,他就保證章時能夠離開坐了八年的冷板凳,而章時不負所望,交給他一份幾近完美的答卷。

在宋義神情復雜的注視中,章時攤開卷宗,沉穩有力地講述著。

從去年五月開始,薛淮便調集府衙工房老吏和經驗豐富的河工,會同儀真縣官吏,在章時的帶領下對容易淤塞的航道進行數次勘測,精準繪制淤塞點、沙洲位置、堤岸薄弱處,并預估工程量,相關圖冊和文書已完備存檔。

與此同時,薛淮和前任知府譚明光從庫房中扣出一筆銀子,提前采買和儲備部分疏浚所需之物,如木樁、竹籠、草袋、石料等等。然后在去年秋冬農閑之時,通過以工代賑逐段疏浚漕河并開挖引流渠。

當時兩淮鹽案已經查辦,府衙庫房的銀子還算充裕,再加上本地鄉賢商戶在喬沈兩家的帶領下,自愿捐助銀錢并且雇傭力工參與河道疏浚,這項工程進行得非常順利。

章時的聲音不斷響起,宋義的心情變得很是難堪。

他本以為自己拋出那個難題后,薛淮不說驚慌失措,至少也會陷入糾結,誰知對方悄無聲息地做了那么多事情,而且還是在那些耀眼政績之外,就好像這是他身為父母官應盡的職責,沒有任何必要拿出來夸耀,以至于他在呈遞朝廷的述職奏章里完全沒有提及。

待章時介紹完情況,薛淮再度看向宋義,正色道:“宋參政今日所命之工務,正是我揚州府衙當前頭等要務之一,各項準備已持續大半年。如今既得宋參政親臨督責,揚州府衙上下更當竭盡全力,保證在汛期來臨之時,運河航道暢通,參政亦可隨時巡查督導。”

宋義沒有失態,只是端著茶盞的手指微微用力,看著對面年輕官員從容的神情,這一刻他忽然體會到當初許觀瀾的挫敗和無奈。

好在他和許觀瀾不盡相同,至少他沒有做過那種危害朝廷根基的蠢事。

一念及此,宋義面上浮現一抹略顯勉強的笑容,感嘆道:“薛大人深謀遠慮勤勉王事,真令本官刮目相看。”

薛淮亦端起茶盞,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參政謬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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