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李三郎,周衍隨意打開文書一看,臉上神色呆滯:
“哈?”
“樓觀道,輩分給的是……”
“祖師爺???”
樓觀道,大唐時期的道門第一魁首。
李隆基給的輩分和樓觀道道主一個級。
周衍看著這一卷手書的圣旨,很想要說一聲,我啊,只是披著道袍的假道士,一轉眼就成了天下第一的道門祖師爺輩分的?
李隆基悠然從容:“樓觀道雖然說是道門第一。”
“可也是朕扶持的。”
“朕要給你加個位置,他們不準拒絕。”
氣度從容儼然,畢竟是坐太平天下五十年的圣人天子。
假道士周衍,不,現在是真道人沉思了下。
飛起一腳直踹李隆基的臉。
不知道為什么,這家伙的語氣也好,那種到現在似乎還從容不迫的感覺也罷,在周衍的眼底,實在是欠揍。
這家伙以為,現在淪落到這般情況是誰的錯?
老子廢了半條命!
還變成了挑染白發的發型。
李三郎身子一晃,抬手抓住了周某人的腳腕,得意大笑:“哈哈哈,小道士,還來?朕當年也是提槍上馬,挽過硬弓的,一樣的招式你還……”
周衍腰部用力,第二只腳直踹。
舍身擊!
正中目標。
太上皇大怒。
外面的玄珠子正在磨藥粉,聽到里面哐啷哐啷的大響,愣住,急急去開門,看到一個半死不活的病號,和失去了紫氣的皇帝在互毆。
那少年道人極為生猛!
之前明明已是氣血兩虧了,似乎是和妖怪打了個狠的,打得自身差點下去,但是吃了李隆基一枚丹藥,硬生生給喘過氣來了,此刻拎著李隆基的衣領子,沖著左眼眼眶。
右手捏拳。
哐哐哐,毆帝三拳。
李三郎環抱著道人,曲肘橫擊側腹。
打得道士嘴角抽抽。
外面的人呆滯,齊齊上前,高力士抱住李三郎:“圣人,算了,算了……”小道士和空空和尚在后面拉著虎虎生風的周衍:“道長,道長,沒必要,真沒必要。”
李三郎和周衍打平收場。
周某人差點被這老家伙肘暈過去。
李三郎的眼眶也有些發黑。
像是一只垂老的猛虎,一只幼年的山貓在彼此哈氣。
玄珠子表面上安慰他們,說著這兩位身子不大好,得要好好修養一番云云,可不要這個時候就動怒啊,實際上心中贊嘆不已——
老子在上!
要么說還得是山下面啊。
這在山上清修,哪兒能見到這么刺激的畫面?
他一邊熬藥,一邊自我介紹:“貧道玄珠子,師祖藥王妙應真人孫諱思邈,貧道暫且掛單于樓觀道,這位道兄是……”
周衍看到少年道人一身清氣流轉。
隱隱竟然有七品左右的水準,以他這個年紀來說,簡直是道門天才,回答道:“在下周衍。”
李隆基道:“也是樓觀道的。”
高力士給李隆基熱敷眼角,苦笑著道:“圣人,圣人您別說了。”
李隆基哼了一聲。
玄珠子介紹了目前的情況,那一日不知道哪個怪物把霧隱峰附近一座山給拔下來了,他趁著樓觀道的道人們給震動呆滯,偷偷下山來了。
記得之前師祖記錄的筆記,說是在古槐集這里,有一位姑娘曾經受過師祖一枚丹藥,于是就來這里了,卻遇到了空空和尚,幫忙診治之后,來武功鎮輔助對抗蟲妖。
之后就是沈滄溟等人帶周衍回來,給他施針療傷。
玄珠子道:“道兄,你現在就是元氣大傷,傷到了根基,圣人給你吃了一枚龍虎山的九轉紫極丹,但是俗話說的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元氣損耗的時候大江大河一拍即去。”
“可是補回來,卻是個慢功細活,得一步一步慢慢來。”
周衍對自己不在意,只是道:
“那沈叔的手臂,道長有辦法接回來嗎?”
玄珠子愣了一下,道:“那位沈大俠的手臂還有活性,再加上本身的修為極高,我這一脈,有師傳《太乙金針渡穴法》,還來得及。”
周衍長松了口氣。
玄珠子想了想,又道:“不過,這傷勢太重,這位大俠實力衰減了,不過,以貧道的修為,想要對他用金針渡穴,畢竟比較難,回山更有把握些。”
周衍這個時候,提著的心才算徹底落了地,道:“那就太好了,樓觀道么?好極了,我們正好也要去那里。”
周衍只是覺得有很沉很沉的東西壓在肩膀上,現在終于被卸下去了,輕松下來的時候,感覺到頭都有些暈眩,朝著后面倒了一步,被一只手掌推住。
周衍側身,看到那是極清冷的女子,皮膚冷白,極大的丹鳳眼,一身青衣,佩戴雙劍,正是那妖精碧痕,玄珠子道:“這位碧痕姐姐,也幫著一起對付了蟲妖。”
“一直守著道兄你寸步不讓呢。”
“真是……”
小道士呢喃道:“真是讓人羨慕啊。”
“為什么我們山上沒有好看的女子呢?”
碧痕看著周衍,貝齒碰了碰,道:“隨我回家,做我爹,你,答應過的。”
周衍在臥佛寺下面偷聽那些人的交談,已經知道了碧痕的跟腳,其實是和臥佛寺巨大金蟬一樣的棋子,金蟬是佛門的,碧痕則是道門的。
周衍道:“你都和你干娘派來的蟲妖打了個遍。”
“還要幫她?”
碧痕道:“帶你回去,我的目標,只是,這樣。”
周衍看著眼前女子面容,清冷絕色,只是未免太冷了些,給人一種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周道爺盯著女子一雙不染的眸子,忽然道:
“……你干娘有說,什么時候帶我回去嗎?”
碧痕愣住,道:“……沒有。”
周衍道:“有說立刻?”
碧痕沉默。
周衍于是拍掌,大笑,結果牽動了肺部傷勢,咳嗽了起來,道:“那么,一年是帶回去,一百年也帶回去,不如這樣,你就先跟著我,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再把我帶回去?”
“怎么樣?”
碧痕盯著他:“你不騙我?”
周衍拍了拍胸脯,一本正經道:“我可是道士,你覺得我會說謊?我當然不會!”
李隆基冷笑起來,就要開口說破。
被頭痛的高力士用點心塞了嘴巴。
碧痕的跟腳畢竟是道門典籍《淮南子》當中提起的那一只蜉蝣,只是未死而活,對于道人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感,沉默了下,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周衍松了口氣,看著碧痕的背影,臥佛寺之劫,周衍親自參與其中的時候,凌厲銳氣,可是這事情結束之后,心里還是有些發毛,有些后怕的。
這一次劫難,可以說少卻一個人,都會不一樣,會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能夠解決。
就算是這樣,死傷也不少。
付出的最直接代價,就是李隆基的一身紫氣耗盡。
周衍元氣大傷。
要是碧痕之后,也被織娘利用,變化出一個某某道觀之劫,再以碧痕為根基,扭曲道藏,衍化出什么什么天尊之類的出世。
下一次可沒有第二個李隆基把紫氣給他了。
泰山府君強大是強大,但是每次變身都要消耗掉一位玄宗級別的人道紫氣,連帶著周衍元氣大傷一次,這代價也實在是太大了。
與其等到劫難誕生再去救火,不如先把變量控制在自己身邊,周衍有法眼,有地魄天傾,碧痕有變化的時候,他可以迅速發現。
正想著,著眼感覺到腳步聲響起,一陣清冷冷的香氣,像是冬日日出雪松撲面而來,青色的袖袍翻卷,身高比周衍差不多的女子幾乎站在他眼前,貼近鼻尖,呼吸相聞。
一雙極大的眼睛映照著道人。
周衍下意識后退半步:“怎么?”
碧痕伸出手,一只手上握著一支筆,另一只是一張紙。
碧痕聲音清冷:
“你立字據。”
周衍道:“哈?”
青衣女子道:“你說過,讓我跟著,時間到了,就和我,回去找干娘,我不信你,你來立字據。”
周衍想要說,立了字據,那大概率也沒什么用,想跑還怕跑不掉?可看著碧痕安靜的眼睛,他知道她是清淡單純的性子,喊道:“書生!”
殷子川屁顛屁顛跑過來。
周衍把紙筆給這個書生倀鬼,努努嘴,道:“你來寫。”
青衣女子安靜,思考了很久,開口道:
“立字據。”
“三點。”
“不會甩開我,不會欺騙我,以及,最后要和我走。”
殷子川愣住:“啊?”
這,這對嗎?這不對吧郎君?
他看了看碧痕,又看了看周衍,周衍看著眼前的青衣,知道她的跟腳和來歷,以及不盯著有可能被引爆的事件,嘴角咧了咧,咬著牙道:“寫。”
殷子川道:“得勒郎君,我寫!”
殷子川很快寫下了字據,一式兩份,各自持有,周衍提著一份,收好,碧痕則是雙手從書生那里接過來了字據,雙手捧著,只是看著這一張和自己有關的字據,碧痕卻有些恍惚。
‘蜉蝣,蜉蝣……’
耳畔似乎有談笑,眼前閃過了八位道人,還有一名男子的身影,他們笑著交談,提筆寫下一個個文字,那時候的她還未曾褪去凡胎,只是看著他們的身影。
周衍看著眼前的女子,他雖然是半吊子的玄官,但是至少也知道淮南子的大名,知道寫下這淮安子的淮南王劉安,還創造了豆腐。
以及,還有個傳說……
西漢淮南王劉安篤好神仙黃白之術,賓客甚眾,其中八人才高,稱為八公,后劉安謀反,武帝派宗正前往捕解,劉安吞服丹藥與八公攜手升天,余藥雞犬啄食亦隨之升天。
是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亦如陜地天梯,為徽地八公山,長生之法。
山蜘蛛對應的是臥佛寺和陜地關中一代登天梯的傳說。
那碧痕對應的,恐怕就是徽州八公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飛升之術。
碧痕恍惚了下,眸子轉動,隱隱感覺很遠處有一個地方,和自己有所聯系,只是,又似乎是錯覺。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只是就連家中雞犬都已升天,為何,當初那一只蜉蝣。
沒有得道?
時人傳八公、安臨去時,余藥器置在中庭,雞犬舐啄之,盡得升天。故雞鳴天上,犬吠云中也。——《神仙傳》·葛洪
殷子川家現在可以說是擠得滿滿當當,太上皇,大將軍,藥王傳人,道藏原典真身,周衍都只能說一句,群賢畢至,只是外面忽然傳來了馬蹄聲音。
周衍要開門,卻發現轟的一聲響。
殷子川和蓮娘這個院子的大門,竟被撞碎,一柄極沉重的墨色騎槍拋出,砸在地上,院子里一下就變得肅殺起來,正在咬著蘿卜干的李隆基眸子微斂,高力士神色難看。
來者,鳳翔騎兵。
在討伐妖魔之后,更大的矛盾終于擺上來了,鳳翔騎兵前面,是一名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長得奇丑無比,高力士緩聲道:“李輔國。”
李亨的心腹宦官。
李輔國下馬,道:“臣拜見太上皇,圣人心憂太上皇久也,還請回朝長安。”
高力士要說話,李隆基抬手攔下,悠然道:
“吾兒孝順,我也是時候離開了。”
李輔國看向那邊的少年道人,道:
“這位,就是此次大放異彩的道長了吧?”
“奉圣人之令。”
背后鳳翔騎兵手中騎槍抬起,鋒芒銳利,微微指著前方,雖然不是臨戰之姿,那肅殺的殺意也開始逸散:
“邀道長,回長安城。”
“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