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極為俊美,雙瞳墨色泛金的青年注視著周衍,懶洋洋地拈起一枚點心,放在嘴巴里面咀嚼,然后慵懶道:“很聰明,可是不夠了解本體。”
本體?
周衍忽然發現,眼前的一切似乎朝著自己無法預料的方向一路狂奔,那青年微笑道:“不錯,吾不過只是羲皇的一念所化,只是為了出現變數的時候,告訴你一個戒律。”
如果眼前這位伏羲一念所化是真。
那么,是什么事情,值得他這樣的存在,親自出現告誡?
周衍的神色鄭重,伸出手道:“請。”
這青年出現在了周衍的身前,伸出手指:
“這是最重要的一點。”
“外面不要說阿媧的真實身份,就以驪山老母為稱就行,也不要想把阿媧帶離這里,政那小子將自己的帝陵化作了大陣和人間法界的核心,阿媧在這里可以被保護住,比外面安全太多。”
周衍心底頓了頓。
已經經歷過數次生死離別的少年府君直視著伏羲念頭所化的身影,道:“這些不必你說,我也知道,你既然是一個念頭所化,那么伏羲真身在哪里?秦皇的飛升到底是什么?”
“昆侖劫的真相又是什么?”
那青年注視著他,微笑道:
“你說,你討厭神棍和謎語人。”
周衍道:“是。”
俊美青年撫掌笑嘆:
“那可太妙了,本座正是這兩種人的祖宗呢。”
周府君額頭青筋跳起來。
論如何在一句話之間把煩躁情緒引爆。
他意識到眼前這青年的不著調,以及那種和媧皇對應的那股氣質,假設萬物陰陽輪轉,混元如一,那么媧皇和羲皇并生而出,羲皇的核心秉性,大概率是和極善的媧皇對應的。
二者在一起才是陰陽如一。
只是周衍,畢竟已經是歷經幾次大劫難,生死之下,會讓人以極快的速度成長,他神色沉靜,道:“羲皇不說,我也不會多問,目前這些,已經足夠我想一陣子了。”
西岳,開明,蜀地。
安祿山,蚩尤血。
諸多事情,已占據了他很大的心力。
周衍道:“況且,你既然出現了,那么當我真正快要觸及到危險界限的時候,你一定會再度現身,不是嗎?”
青年注視著此刻成長到進退有度的少年道人。
撐著下巴,笑著道:“聰明。”
“不過,你就不想要回家嗎?”
又一次聽到這句話,上一次還是李隆基,周衍發現,這種對心臟不大好的話,聽到第二次的時候,也就沒有那么大的沖擊了,周衍的手指拂過鴉青色的道袍,淡淡道:
“以伏羲羲皇的本領,看出我不是此世之人,也不是什么。”
伏羲微笑瞇著的眼睛睜大,贊許道:
“胸有驚雷而面不改色者,難得,難得。”
“不愧是本體親自撈過來的變數。”
什么!?
周衍面色一點一點凝固,眼底的火升起來,如何在火氣被引起來的情況下,再度用一句話讓周衍有種想要提起刀劈下去的沖動。
他的額頭青筋在跳:“你是說,我是你找來的變數?”
“我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你?!”
青年微笑道:“是本體哦,本體。”
“如果有本領的話,請把我的本體砍死,我非常建議。”
周衍緩聲道:“所以,變數,放進來?不是說就連神代都已經被徹底封鎖住了嗎?哪里有那么簡單出現變數?”
青年道:“是鎖住了門,但是留個窟窿很正常吧。”
青年伸出一根手指:“一個建議,這個建議出自本心且完全出于善意,那就是,當所有人都知道了伏羲本體的所作所為之后,那么這個事情就一定有問題。”
“誰都知道了羲皇的計劃這個事情,本身就是笑話。”
周衍道:“所以,這三個世界到底有什么聯系,秦皇去了哪里?我要怎么才能回去!”他伸出手,猛然一抓,但是眼前只是個虛影。
那俊美青年緩緩消失,沒有回答,只是道:“你可以想想看,你竟然沒有發現嗎?”
他微笑注視著周衍。
“你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族,卻可以被阿媧的摶土造人之術影響,也就是說,你的本質上,也是基于阿媧的傳說誕生的生靈。”
“所以,你要好好保護阿媧。”
“另外,玉璽很好用吧?”
周衍緩緩收回手,他以大冷靜,克制住了洶涌的念頭,他知道目前自己需要一步步變強,才有資格真正知道一切,雖然眼前這伏羲殘影帶來一種不著調,以及讓他惱火的情緒。
但是,他心中的隱秘角落里,還是松了口氣。
伏羲在這里,至少代表著,周衍還不需要獨自支撐面對最危險的境況,至少屬于有隊友,雖然要小心被這位伏羲大神直接賣掉,但是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可以放松些的。
從種種跡象來看,伏羲羲皇,是在最危險時刻,可以完全信任的存在。
周衍道:
“那么,至少告訴我,這玉璽到底是什么?”
俊美青年微笑攤手:“作為你多少保護了阿媧的原因,本座可以告訴你,這玉璽是你認知當中的東西;只不過,在你那的知識里面,他有另外的稱呼。”
“河圖洛書。”
伏羲殘影消失不見。
周衍呼出一口氣,胸中的情緒翻涌,但是,他也明白了自己是被伏羲羲皇故意留下的窟窿,落進來的那個變數;手中玉璽,之所以具備推演法脈的資格,是因為此物為河圖洛書。
這一道殘影,大概率是伏羲為了保護媧皇留下的。
周衍握著玉璽,道:“為什么不說清楚,說清楚的話,我不是可以更好應對敵人,媧皇也會更安全。”
羲皇最后的聲音在周衍耳畔緩緩落下。
不知道為什么,周衍能感覺到,這一句話是真的。
“因為本體不相信一切。”
伏羲留下的念頭消失不見了。
這院子仍舊還是當時候的模樣,一切風平浪靜,那獅子貓清醒過來,還在迷迷糊糊,爬上來墻頭,卻不肯再度進入這墻壁里面,只是疑惑不解。
“我剛剛怎么睡著了喵?”
“奇怪,是做了個噩夢嗎?感覺心臟都在抽。”
白玉獅子貓回頭,看到自己的后背的貓貓毛都炸開。
莫名的,有一種心有余悸的感覺。
周衍沉默,看著桌上,那里空掉的點心盒子,證明剛剛的一切并不是虛妄,驪山老母推開門走出來了院子,這位受創的古代神靈,似乎并沒有感覺到剛剛在院子里面發生的一切。
周衍也心神安定。
無論伏羲羲皇在防備什么,但是,能夠讓羲皇都說出本體不相信一切這句話,那么真正的伏羲在為人間阻攔敵人的時候,恐怕也不輕松。
此刻現身出來,一方面是告訴自己不可以說出媧皇真身,不能夠讓媧皇離開,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自己產生緊迫感么?
周衍心中,掌握了遁術,仙神披掛,頂尖菩薩大神通之后,稍微松緩下來的心態,再度驚醒起。
勝利和力量會帶來驕縱,但是周衍此刻的驕縱之氣和些微還沒有生長的傲氣都散去。
伏羲出現短短時間,讓周府君有一種提高實力,解決完對手之后,一定要和這位‘大神’彼此互毆一場的沖動。
他把這一切隱藏起來,沒有詢問驪山老母。
驪山老母看到匣子已經空了,笑道:“沒有想到,你的胃口還不錯,吃了這么多,你的元氣應該恢復不少,老身剛剛做了些粗茶淡飯,待會兒再吃。”
“來,來,坐下。”
周衍按照老太太的指點坐下來,驪山老母的手掌伸出來,那一縷先天之氣在她掌心盤旋,卻又和剛剛不同,周衍發現,這一股先天之氣還混雜了某種土。
摶土化身嗎?
周衍想到伏羲的話,驪山老母手掌抬起,道:“人族孩子就算是成為了血肉之軀,但是用這樣的方法,還是可以從先天賦予你們種種能力。”
“你可知道變化之術的不同?”
周衍搖了搖頭。
驪山老母道:“如織娘,如那些妖怪們具備的變化之術,只是變,改變模樣和樣子,說來說去,不過只是比起幻術高一層,其根本仍舊還是最初的自我。”
“而化變之法,則是化。”
周衍若有所思,道:“是指得可以從內而外地變化嗎?”
驪山老母道:“這個的話,還是要你親自感受一番了,這世上波濤洶涌,老身本身不能輕易離開這里,你這孩子命數里面多有爭斗,若沒有些什么護道之法,怕會隕落。”
“老身不如那幾位一樣,擅長廝殺,唯這一招。”
“但是,切記,切記,記得你是誰。”
“老身只能傳授給你,但是,能不能真正學會,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悟性和決議的,但是放心,就算是你沒能夠學會這一切,老身至少可以保你無恙。”
嗯?學一下變身法,難道還要冒生死的危險不成?
驪山老母這一句話落在耳邊,周衍還有些不解的時候,她伸出手,手指輕輕點在周衍的眉心,那一道先天之氣,就如同流水一樣流轉進入周衍眉心。
轟!!!
以驪山老母的這手指一點作為核心,仿佛世界被剝離,萬物的聲色徹底化作線條,從此地徹底散開,也或者說,像是魂魄意識墜下。
周衍看到眼前的驪山老母,并不是那一副老邁慈和,滿頭銀發拄著拐杖的模樣,而是一位黑發青衣,雙瞳墨色泛金的美麗女子,微笑溫柔,人身蛇尾。
只是瞬間,周衍就意識到這里是什么。
此刻乃萬物自無至有的那一個剎那。
是有無之間的縫隙。
是媧皇曾經的一段記憶,四周并非物質,而是奔流不息的法則之線和概念之光。地水火風在此地并非元素,而是構成萬物的基本。
時間如琉璃般破碎又重組,空間如絲綢般折迭又舒展。
臥槽……
少年道人眉心被敲擊一下。
周衍注意到了,自己的肉身消失,此刻也不是魂魄,而是一道靈識,先天大神通,無法以言語傳授,媧皇將少年道人的一縷靈識拉到了自己的記憶里面。
在自己的記憶和過往里,重新孕育他的神魂。
也只有這樣才能承受巨大的傳承。
周衍耳畔聽到了某個木牌牌位幾乎要直接跳出來。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媧皇的身影已經消失,唯獨天地之間有一道道流光,周衍閉目,也隨著流光而去,時間仿佛被拉長,在媧皇這樣存在的某一段記憶里面,周衍變化了萬象萬物。
某個剎那,他全身心化作了一塊頑石,感受了大地的沉穩,歲月的流逝,感悟不動之意;
而仿佛很久之后,又或許只是剎那,他又化作了一縷流風,無拘無束,穿行于萬山萬水,知道什么是無相。
緊接著,周衍變化作一頭洪荒巨獸,體會原始的力量與生存的渴望;那巨獸死去,他便化作了一株柔弱小草,感受生命的堅韌與本能。
他變成了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天神,妖魔,飛禽,走獸,游魚,甚至是一段流水,一簇火焰,一道閃電。
每一次變化,都是對那種存在形態最本質最核心的體驗。周衍自然而然地記住了每一種形態的感受,結構和存在的意義。
或許是無盡漫長的時間,也或許只是一個剎那。
周衍意識到了。
所謂的媧皇親傳化變之術的核心是化。
只是,這個化的意思,并不是變化的那個化。
而是——
造化的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