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樓觀道的霧氣尚未散盡,清淺的香火氣息從殿宇深處漫來,室內靜得能聽見案上銅爐里香灰簌簌墜落的聲響。
死寂,安靜!
斷龍使、鎮陰真王等一眾山神分坐兩側蒲團,神色肅穆,注意力和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室中最中央的身影上。
周衍坐在最中央的蒲團之上,鴉青色的寬大道袍落在地上,像是盛開蓮花,慧娘坐在他的旁邊,抱著白虎器靈。
她其實很關心這白虎器靈。
她是無心之人,非生非死,周身總是纏繞著絲絲縷縷的死氣,這死氣不那么明顯,卻讓那些感應能力比較強的動物下意識繞開她。
她偶爾也會摸著自己的手掌,疑惑自己為什么不會冷。
白虎器靈第一次蹭她臉時,她愣了很久,然后悄悄把臉貼回去,卻沒敢用力。
她怕這個小老虎也和其他生靈一樣嫌棄自己冷。
一旁的白玉獅子貓蹲在蒲團邊,金瞳里滿是向往,面不改色,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爪子,想湊近白虎器靈。
可剛動了半寸,在小慧娘懷里乖巧可愛的白虎便猛地抬眼,眸子里迸出兇光,渾身絨毛炸成一團,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嘶吼。
獅子貓嚇得立刻縮回去,蜷成個毛茸茸的團子,尾巴繞住爪子,喉嚨里溢出細細的嗚咽,垂頭喪氣:
‘嗚嗚嗚嗚——’
“我只是,想要親親你,摸摸你,舔舔你,然后什么都不做。”
不,你已經想做很多的事情了。
白虎渾身的毛都炸開來了:
“吼!!!!”
白玉獅子貓身上的惆悵和悲傷越發濃郁了起來,眾多山神努力不去看那位‘情場失意’的八葉無垢獅子王,只是肩膀微微顫抖。
不行,不行!
不能笑!
這位可是八葉無垢獅子王,青螺髻如來使。
無垢……噗!!!
華山土地公實在憋不住,嘴角剛咧開,就趕緊用袖子捂住嘴,硬生生把笑憋成了咳嗽。
周衍裝作看不到情場失意的色貓。
右手平伸,拂塵搭在膝頭,一枚通體瑩白的印璽正懸浮在他掌心,緩緩旋轉間,一圈圈淡金色的漣漪蕩開,帶著西岳地脈獨有的鋒銳權柄。
他能清晰感知到,這權柄與自己神魂頂端的東岳泰山府君位格正隱隱呼應,像兩把本該成套的鑰匙,終于觸到了彼此的齒痕。
“是能夠成套運轉的?”
周衍眸子微闔,感知中的東岳泰山府君位格懸浮于自身神魂最高處,此刻,一股溫和卻磅礴的力量從西岳印璽中流出,順著他的經脈往上涌,與泰山位格牢牢纏在一起,并且迅速產生了共鳴。
周衍若有所思。
看來,五岳之尊的名號,還不僅僅只是好聽,而是有切切實實的變化和好處的,難怪其他四岳會這么看重,不過,這個事情,其他四岳根本不告訴他。
而泰山公的道果又是分散的,先是被分成六份,最后被周府君直接掀了桌子,一刀劈碎,散落于天地四方,這些傳承之類的東西,并不圓滿。
看起來,如果能夠同時感應和敕封其他四岳的話。
泰山位格會有不同的變化?
不過,就現在這種感覺,周衍感覺到是他嶄新的泰山府君位格,刻錄了一份西岳真君權柄,雖然不如本尊,但是現在,周衍在西岳一帶進行戰斗,也可以直接和地脈連接。
可以得到西岳一系的地脈支持。
當然,支持歸支持,西岳地脈提供的助力,是絕對不可能和終南山相提并論的,目前來看,終南山千里地脈對周衍的助力程度,已經完全不僅僅是支持的級別。
那完全就是溺愛和眷戀。
要什么給什么。
什么敗家孩子。
“也就是說,需要做出種種有利于天地自然的事情,才能得到天地自然的眷顧,然后才可以更大程度上地得到天地大道的支持。”
“有點像是要做各種事情刷地脈之氣的好感度。”
“嗯?這是?”
周衍正想著,掌心的印璽忽然微微一震,一股極凝練的鋒銳氣機順著他的掌心鉆入體內。
是先天庚金之氣。
代表著極致的功法凌厲,此刻飛入周衍的體內,自然而然地匯聚,和火,土,水三股同樣先天級別的氣息匯聚在一起,只是可惜,還差一環,先天之木屬之氣。
或者說,周衍是得到過的。
“后稷的谷穗,應該就是極致純粹的先天之木,不過當時候是為了阻止旱魃火,倒是也沒什么可惜的。”
“后來后稷送我的大地之種,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種出來,下一次要不要去見老太太的時候,把這種子帶過去,看看能不能種出來。”
周衍心里面想著。
他現在境界已成,在終南山地界,也有著四品層級,再加上有終南山千里地脈的加持,法力恢復已經不再像是一開始那樣的欠缺了。
眸子微動,把這紛亂的念頭收攏回來。
周衍指尖微動,掌心的西岳印璽驟然縮小,化作一枚綴著細鏈的小鈴鐺,鈴身上刻著淡淡的云紋,輕輕一晃,便發出清透如泉水的聲響。
這印璽被周衍洗練了一遍,把原本西岳真君的駁雜之氣掃平,還和泰山府君產生了聯系,更為穩定。
而畢竟是認主仙器,周衍的化變之法可以用在這寶貝上。
周衍把這東西佩戴在了慧娘腰間,嗓音溫和,道:“小慧娘,你去和裴玄鳥哥哥聊聊天,就說你的小挎包不夠大,讓他幫你改大一點,好不好?”
小慧娘點了點頭,抱著小白虎,轉身小步跑步離開了,她在來到樓觀道后,在玄珠子的調理下,行動已經不再和往日那樣僵硬,也可以說話。
鈴鐺清脆,漸漸遠去,周衍垂眸,看著眼前這幾位山神,斷龍使安心許多,九老洞司辰則是慌亂許多,老頭子想了很久,還是一咬牙,站起來,道:“這,真人。”
“還有斷龍使,真官,真王,老頭子我有個不情之請。”
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后語速飛快,道:
“那金天王,前代西岳真君,現在一肚子火氣,他得罪了府君大人,是一定不敢去東方,這終南山一帶和原本的西岳一帶,更是不必說,肯定不會靠近。”
“這說來說去,不就只剩下咱們峨眉那一帶了?”
“我家山主在峨眉山頂上呆得好好的,哪兒來的這樣的無妄之災啊,再加上還有那個死而復生的安祿山,按照真人所說,當日泰山公就是被這安祿山在內的六道身影奪了道果。”
“我家山主……”
九老洞司辰的臉都綠了。
周衍道:“峨眉山佛道兼有,不知道山主是哪位?”
九老洞司辰遲疑了下,鎮陰真王補充道:“峨眉山比較特殊,佛道皆有,山神勢力反倒是偏弱,其佛,是為佛門普賢菩薩道場,而道門,真人難道不記得了嗎?”
“九老洞,正是天師府護法玄壇神將趙公明的修行之所,每年三月十五,峨眉山都會有財神法會。”
鎮陰真王頓了頓,有些遺憾道:“佛、道、山神三方各不服氣,蜀地雖靈韻充沛,卻始終沒個公認的川主。”
峨眉山九老洞司辰一咬牙,就要往下面跪下去,道:“還請真人出手,金天王且不說,至少先將那安祿山給驅逐了,否則,我擔心我家山主也會出事。”
“司辰不必多禮。”
周衍抬手虛扶,自有一股流風把這老司辰攙扶起來。
心中想著。
他倒是也希望能這么輕松。
可是安祿山不難處理,麻煩的其實是安祿山身上的‘金手指’,兵主蚩尤的精血化身,周衍想到上一次被秒殺的經歷,眉宇沉靜,只覺得胸膛中自然有戰意升騰。
背后的兵主鎮世圖也亮起流光。
又被佛門之力壓制下來。
安祿山一定要弄死,金天王也要想辦法處理,在這之前,則是需要最快速度,將沈妃救出來,周衍思考許久,道:“貧道自然愿意幫忙,只是貧道和山主并不相識。”
“就算是過去,怎么取信于貴山主?”
九老洞司辰大松了口氣,慌亂地從懷里摸出一枚玉符,指尖凝著靈氣,飛快地在符上刻了幾行字,然后雙手捧著遞過來:“這是手信,我家山主見了,便知真人可靠!還有這個——”
九老洞司辰想了想,掙扎著摘下了自己的葫蘆。
極為不舍得摸了摸自己的寶貝。
然后‘豪爽’一擺手,將這葫蘆法寶遞給周衍,死死抓著葫蘆脖子,絮絮叨叨地道:
“再加上這個,是老夫的看家寶物!真人有這兩件東西,我家山主見到這兩個寶貝,一定知道真人可靠,這寶物也可以交給真人,隨便使用!”
頓了頓,九老洞司辰道:“真人可要記得,這葫蘆需要小心,避開金光,避開火氣,每日辰時三刻的時候要用晨露和無根水洗刷,要……”
“真人,省著點力氣用啊!”
“小心點。”
九老洞司辰又心疼又裝出豪邁來,周衍微微頷首,道:“貧道多謝。”一招手,那葫蘆跑得飛快,就落在周衍的掌心,嗡的一聲——
整個葫蘆的符箓都亮起來,燦爛猶如繁星!
這諸多符箓流轉片刻之后,齊齊收斂,化作樸素模樣。
這代表著,這件寶物立刻就可以被周衍使用。
可以發揮出十成十的效果。
兵主大權,就是如此霸道!
拿來吧你。
鎮陰真王看向那邊的九老洞司辰。
老家伙看上去都快要碎掉了。
周衍把玉符,葫蘆都收了,想著正是因為第一重的兵主神功都有這樣的權柄,才更需要解決掉安祿山,斷然不能讓此獠做大。
九老洞司辰雖然心疼,但是還是打起精神,問道:“不知道真人何日出手,需要我們做什么?!”
周衍微微笑了笑,道:“山人自有妙計。”
心中卻想著。
金天王,金天王。
你可要快些飛。
周衍在這樓觀道一連數日,都只如尋常模樣,偶爾指點慧娘擺弄那枚鈴鐺,偶爾練練刀法,仿佛早已把蜀地的事拋到了腦后。
可蜀地深處,一處幽深地宮之中,氣氛卻已繃到了極致。
身材肥胖的安祿山,在遇到之前的西岳華山金天愿圣大帝后,就始終覺得心中不安。
蚩尤寶血,還是要落袋為安。
是以這段時間,奮起精神,迅速地布下了玄壇陣法,在地洞之中,刻錄符箓繁密的青銅大陣最中央,安祿山脫了上半身的衣裳,盤膝而坐。
這當世最強的胖子,一身肥肉層層堆迭,皮膚下青筋暴起,煞氣如黑霧般在他周身縈繞,他盯著陣中央那滴懸浮的暗紅色精血,舔了舔嘴唇。
“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蚩尤寶血,威力太大,不能夠服下。”
“只有尋找來最厲害的苗族刺青長老,前來將這寶血,刻錄一身錦緞修文,以血肉為根基,以煞氣為基礎,化作一處大陣,激發力量,調動運轉。”
“然后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吸收蚩尤寶血當中戰意,最終匯聚于一,變成我本身的力量,那時候就可以調動隨意了。”
“便可橫行一世,所向無敵!”
“其中不能夠有絲毫差池。”
安祿山已經準備好了,忽而有屬下來報。
“不好了,節度使大人,不好了!”
那戰鬼妖跌跌撞撞地沖進來,半跪于地,垂首喊道:“先前那什么西岳華山金天愿圣大帝,又來了!”
安祿山大怒:“什么?!!”
“他還趕來!”
他的臉上的肥肉扭曲了下,想到了這人知道自己的寶物,這般人,是必須要滅掉的,上次給他好運跑了,這一次卻斷然不能夠放過!
早不來晚不來,定是為了破壞自己的儀式!
幸虧被發現了,要不然的話,在自己突破關鍵時候,這家伙突然出現,豈不是要遭?
想到這里,安祿山心中煞氣升騰,殺意更是洶涌,猛然起身,取了披掛往身子一批,血色戰袍纏繞,饕餮虎口吞腰,怒喝:
“取我兵器來!”
“今日,我一定要你的性命!”
“西岳華山金天愿圣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