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遠聽得一愣一愣的,感覺很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有點不太對勁。
不過有一點他聽明白了,他寫蹺腳牛肉要抓重點!
對于一名文字工作者來說,周硯這話有點一語點醒夢中人的感覺。
既然他想要挖掘蹺腳牛肉這道菜的前世今生,探討這道菜背后的烹飪文化,講述它的傳承故事,那就應該著墨于此。
若是還去細究這道菜的做法、技巧和配方,反而舍本逐末了。
而且周硯的態度其實很明確,配方是不可能透露的,家傳的手藝,指著吃飯呢。
何志遠也不是犟種,敢問,但素來不強求。
這種事情他經歷的可太多了,從一開始的沮喪到后來的習慣、理解,現在已經根本不放在心上了。
更何況這一次,他可是收獲滿滿。
嘉州離蓉城那么近,他一年來十多回,幾乎走遍了每一個鄉鎮。
能夠從蘇稽挖掘出一道具有代表性的美食,著實讓他十分興奮。
更高興的是,還認識了一位有趣的廚師。
周硯,可真是一個妙人。
“周硯同志,你提的這些意見太好了,我回去之后會仔細琢磨,認真參考,受益良多,多謝多謝。”何志遠向周硯拱了拱手道,一臉真摯的笑。
“客氣客氣。”周硯也是跟著拱手。
何志遠又道:“明天中午營業前,我會帶小李過來拍幾張照片作為配圖,不知是否合適?”
“當然沒問題,有什么需求,何主編盡管提。”周硯笑著點頭,太好了!這不就成了!
何志遠的目光在飯店里打量著,又盯著周硯看了一會,說道:“明天把桌子搬到門口拍蹺腳牛肉的特寫照片,外面天光要亮一些,你這店里的燈光太暗了,拍出來不好看。”
“對了,你要是能換一身新一點的廚師服最好,你形象好,個又高,站那口大鍋前邊我給你拍個全身照,把蹺腳牛肉的招牌也拍上,效果肯定不錯。”
“行,都聽你的。”周硯點頭。
瞧瞧,這就叫專業!
何志遠起身走到灶臺前,拿起旁邊籃子的土碗,皺著眉頭打量了一會,搖頭道:“這土碗雖然實用,但確實不太好看,顏色過于深了,拍不出牛肉湯的清澈,也拍不出牛肉的粉嫩和毛肚的晶瑩,要是能換個清爽的大碗效果會更好,說不定能爭取上封面。”
“碗……”周硯跟著走了過來說道:“要不明天早上我去供銷社瞧瞧有沒有合適的,這店里確實只有土碗了。”
趙鐵英開口道:“不用買,你奶奶那里有一套青花瓷碗,可漂亮了,明天早上去借個大碗來用一下再給她送回去就行。”
周硯聞言眉梢一挑,青花瓷啊?是祖上傳下來的寶貝嗎?
他們家根正苗紅,兄弟又多,動蕩年代也沒人敢上門鬧事,老太太指不定還真留了些好東西在手里呢。
“那可太好了!”何志遠眼睛一亮,笑著道:“前兩年小日本的《婦女之友》雜志社來拍《中國名菜集錦》的時候,為了突出菜品效果,咱們的同志還特意去博物館借了家具和古董,那拍出來的效果可太好了!”
“小日本拍照確實有一套,把咱們的川菜拍的相當精美有食欲,我們負責陪同和翻譯,跟著學了不少東西。”
“后來創刊之后,就按照這個標準來拍美食佳肴,讀者的反響非常好。”
說起這事,何志遠興致頗高:“你們知道這《中國名菜集錦》一套九卷,賣多少錢嗎?”
眾人紛紛搖頭。
“1800元的天價!”何志遠的聲調一提:“該死的資本主義國家!我們《四川烹飪》一冊才四角錢!一年才一塊六!”
眾人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1800元買一套書!
這錢能在鄉下修個房子了!
“該死的資本主義國家!”
大家在心里跟著罵了一嘴。
實在是太驕奢淫逸了!應該狠狠的批判!
見眾人聽得津津有味,何志遠便又講了一些關于《婦女之友》雜志社來川拍攝的趣事,兼顧對小日本的批判,倒是相當詼諧有趣。
這茶話會持續了一個小時才結束,何志遠與周硯約好了時間,騎上自行車與黃琛他們走了。
“這些文化人講話還真有意思。”趙鐵英笑著道,倒是對何志遠有所改觀。
她算是看出來了,周硯把他忽悠了一道,對方不傻,但并不在意,依然愿意給周硯拍照宣傳。
上雜志和上報一樣,那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
“是挺有意思的,一點架子沒有,只有對美食的一腔熱忱。”周硯也是笑著說道。
天色已暗,今天周硯就不去跑步了,和老周同志把又曬了一天的木板給搬了回來。
“今天日頭大,已經完全曬干了,晚上可以鋪床睡了。”周淼掂了掂手里的木板說道。
“不得行,要再曬一天,免得有水汽把被子整花了。”趙鐵英搖頭,“在雨里泡了一晚上的板子,哪有那么容易干。”
“沒事,我晚上在樓下再睡一晚嘛。”周硯笑著說道:“不過我們今天晚上要加個班,把二樓先清理出來,我約了泥瓦匠,明天拖磚過來砌墻,給你們整個房間出來。”
趙鐵英說道:“整啥子房間了,浪費那些錢做啥子,反正就我們自家人住,你住小房間,我們把床靠墻一擺就能睡了。”
“你媽說的對。”周淼跟著點頭。
“那不行,將近兩百平的大房間,冬天風從縫里漏進來,能把人給凍壞。”周硯搖頭,態度堅決:“給你們靠外面弄個房間,窗戶對著河邊,風景又好,大家都有點私密空間,住起也舒服一些嘛。”
“你們這次來,又不是臨時住幾天,生活要稍微講究一點,幸福感都會強很多。”
趙嬢嬢和老周同志剛奔四,這年代沒什么娛樂,都會有點成年人的需求。
樓上弄兩個房間,磚墻一砌,隔音效果不會差,免得大家尷尬。
他們各占一邊,中間的區域空著,等以后有了錢,弄個沙發,弄個電視,可不就是客廳嘛。
周硯昨晚都已經把設計圖畫出來了,近兩百平的大平層,先規劃個二室一廳,除了空曠一點,那是真的一點毛病沒有。
“這……”趙鐵英面露遲疑之色。
“這次我覺得應該聽周硯的。”周淼同志反水了。
“走!干活。”周硯拿起掃把和簸箕,向著樓梯走去。
“干活!”周沫沫屁顛屁顛跟在后邊,手里還拿著一根雞毛撣子。
趙鐵英和周淼見此,也是拿上工具上樓。
周硯的房間在二樓樓梯口的位置,房間很小,只有十幾個平方,好在東西不多,就一張床,一個衣服架子,一個床頭柜,現在多了兩個木箱子,反倒顯得空曠。
經過趙嬢嬢昨天的一通收拾,現在干干凈凈,整整齊齊,連被子都迭成了豆腐塊。
民兵標兵的自我修養,可真不是蓋的。
這是紡織廠建的板房,二樓的地面也是水泥地,在這個時代,算是條件相當不錯的了。
就是久了沒用,地上積了一層灰,墻上和屋頂也到處是蛛網和灰塵。
趙鐵英同志先對戰場進行了評估,很快做出判斷:“周沫沫,你到樓下去玩洋娃娃,太多灰了。”
“我也要干活活!”周沫沫舉起雞毛撣子表明自己的態度。
“我今天不想大半夜給你洗頭,你最好給我乖乖下樓去耍,等我們把灰灰掃了你再上來。”趙鐵英回頭看著她:“勞資蜀道山,一、二……”
“好!我去!我最喜歡跟洋娃娃過家家了!”周沫沫把雞毛撣子往周硯手里一塞,轉身一溜煙跑了。
周硯笑的不行,小家伙什么熱鬧都想湊,不過這打掃起來全是灰,她確實不適合待在上面。
趙嬢嬢去箱子里翻了一塊舊布出來,把自己的頭發和臉蒙上,只露出兩只眼睛。
老周同志已經端了一盆水上來把整體灑了一遍,然后拿著竹掃把開始掃了起來。
周硯個高,負責拿雞毛撣子打墻面和屋頂上的灰塵和蛛網,才揮幾下,二樓就立馬塵土飛揚,迷了他的眼,糊了他的嘴,沖到窗邊咳了一陣才緩過來。
趙嬢嬢還是太有生活了,早已預料了一切。
三個人效率還是高,一個小時把灰給清掃干凈了,兩邊窗戶打開,讓空氣對流,把拂塵給吹了出去。
地面顯出了原來的顏色,簡單打磨過的水泥地面,看著比土夯的地面還是舒服得多。
周沫沫已經上樓來了,在大大的空間里跑來跑去,高興的不行,嘴里還念叨著:“新家!我們的新家!”
周硯走了過去,拿雞毛撣子一邊比劃一邊說道:“看!我打算在這個角落給你們砌兩面墻,門開在這個位置,房間有二十五個平方左右,到時候可以往里邊放個衣柜,再放兩個床頭柜,就不會顯得那么空蕩蕩的了。”
“這邊到時候我打算做個小書房,可以看到江,也能曬到陽光,坐在這里看書肯定很舒服。”
“中間是個超大的客廳,等咱們有錢了,靠墻擺個沙發,然后在這里砌一面電視墻,把電視擺在這個位置,晚上咱們一家就可以坐在這里看電視了。”
趙鐵英和周淼眼里露出了憧憬,也忍不住笑。
是啊,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