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是人寫的,規矩是人定的,心境不一樣想法也不一樣。譬如班昭早年編寫《女戒》,晚年卻參政批駁兄長,長兄如父班昭此舉亞于忤逆乎?但女郎能說班昭這是不孝么?”
玉攸寧本就不是個立場堅定的,聽到云昭的連環詞,自小信奉的那一套已然出現裂痕,面對她的提問,玉攸寧訥訥張嘴,回答不上分毫。
云昭也不指望她回答,繼續加重了苛責的力道。
“女郎身體流著皇家的血,冠著瑯錚玉氏的姓,卻一路做小伏低處處忍讓,莫說繼子就連府邸仆從私下對女郎也多有不恭。
是女郎縱容他們蔑視主子,是女郎親手把玉氏門楣放地上任人踐踏,莫說玉公與公主失望,祖宗祠堂里的英靈若有知,當恥于有你這樣的后人否!”
“我……我不是……”玉攸寧的臉色何其蒼白,這次眼淚是被嚇出來的。
云昭沒有心軟:“女郎,為人子女當盡孝,但并非一味順從便是孝。讓自己活得有價值,有尊嚴,明辨是非,懂得善惡,走好自己的路,不失爹娘厚望,不愧對列祖列宗,這般才是真正的大孝。”
“譬如今日,倘若女郎平日也如同公主這般殺伐果斷立下威儀,面對宋掌事的指責,你若硬氣辯駁而非一味哭泣求饒,宋掌事能將你的話視而不聞,隨意折辱么?
是女郎你平日沒有立起來,才導致今日的無妄之災。”
“我……”玉攸寧的傷口被揭開,過去的委屈隱忍全都在這一刻傾瀉而下。
濤兒在旁邊聽了個全程,一開始她是非常生氣的。
畢竟云書郎所說的一切全是大逆不道之話。
隨便一句傳到外面,都會引起軒然大波。
屆時別說把他發賣,就算是直接殺了也絲毫不為過。
但是聽著聽著,濤兒辯駁的心思卻慢慢降下來了。
該說不說,云書郎說的雖然難聽,卻完全說中了她的心思。
她也是這么想的。
女郎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柔弱,玉公和公主健在沒什么,若他們不在了,日后還有誰能為女郎撐腰?
誠然,女郎未嫁時,濤兒還能期許將來的姑爺是個位極人臣權勢滔天的人中龍鳳,但現在這個可能已經破滅。
唯有祈禱女郎自強了。
于是濤兒平日越發碎碎念,吹耳邊風。
但女郎每次都是一笑置之,從未放在心上,更別說改變。
再后來,她連云書郎一塊念叨,女郎逐漸心煩便不愿再聽,濤兒便連一開始的說話權也失去了。
濤兒又焦急又無奈,但也毫無任何辦法。
誰曾想有朝一日,這討人厭的云書郎竟然跟她想到一塊去。
甚至她因著地位尊卑無法說出口的云書郎也統統說了出來。
該說不說,這一番話濤兒越聽越認同。
故而她對云樾又多了幾分順眼。
眼看玉攸寧哭的越發洶洶,云昭該說的也都說的差不多了,她輕輕嘆息一聲:“別哭了,小心喘癥又發了。”
玉攸寧一邊擦眼淚,一邊抽噎:“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只是覺得我太無用了……”
一整天玉攸寧的情緒都非常低落,她心疼云昭臉上的傷,又懊惱自己這么無用,每每想落淚又害怕云昭覺得她軟弱。
于是到了夜里,她破天荒地讓濤兒收拾了隔壁的書房,準備在那將就一夜,待心情平復。
云昭知道了自然不能讓玉攸寧睡書房。
猜到玉攸寧心思的她也沒有勉強,而是主動睡了隔壁書房。
這一舉動又讓玉攸寧黯然神傷許久。
云昭頗有些無力感,第一次發現病弱美人的缺點。
美人心情好的時候,自然是善解人意處處養眼的,但是這樣的美人也是敏感多疑的,稍有不慎美人就會憂傷落淚。
想來兄長面對嫂子時便有這樣的無力感吧。
之前她還疑惑兄長和嫂子這么好的人為什么會相敬如賓宛如陌生人,而今頗有些明了了。
難怪人們常說夫妻相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外人確實不能依表象去置喙任何,云昭算是深有感觸了。
云昭想著想著,困意逐漸上涌。
但總覺的還有哪里不太對勁,末了她猛然坐了起來。
雖然她和云昭練五禽戲是斥退眾人而為,但說實話又怎能真的瞞得住眾人。
尤其是余姑姑,她是公主安排在玉攸寧身邊的人,時刻向公主匯報玉攸寧的情況。
玉攸寧練五禽戲,即便她第一天不知,后面幾天也定然有所察覺。
宋掌事何以一直隱而不發,直至今日才大肆懲戒?
再者,他們昨日分明在棲霞山尼姑庵掛單徹夜未歸,也就是說他們是一大早才趕回的。
宋掌事趕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來這興師問罪,未免有些奇怪。
更巧合的是她發難沒多久,玉公就出現了……
云昭霎時有了幾分大膽的猜想。
也許,她和玉攸寧都被當幌子了……
公主和宋掌事去棲霞山別有目的,這個云昭早就知道。
這些天她們經常以為玉攸寧祈福的理由到棲霞山尼姑庵,短則當天來回,長則掛單幾日。
當然,公主去尼姑庵的目的,必然不是真為祈福。
估計是她們收到了玉公即將回別院的消息,才匆匆趕回。
為了轉移玉公的視線,宋掌事特地來這里發難。
若是這樣,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畢竟練五禽戲確實不算什么大事,宋掌事今日的苛責確實有些借題發揮之嫌。
只是想通了以后,云昭更加唏噓不已。
此時她的臉仍舊火辣辣的疼,但再疼也沒有心里寒冷。
宋掌事和公主此舉便是坐實了利用玉攸寧的企圖。
玉攸寧可是華章公主的女兒啊,她真的不會心疼么?
也不知她今日的話玉攸寧聽進去多少。
但愿她能真的往心里去吧,畢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依附別人,受別人保護。
可事實上,在這亂世只有自己才能保護自己……
另一邊,宋掌事也正跟公主匯報著今日的情況。
華彰公主冷哼:“他此番來,便是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