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送炭,最是打動人心。
當然,楊燦和索家對著干,居然因此得到了閥主的青睞,這也是他能打動豹子頭的一個重要原因。
豹子頭不理解這是為什么,但是他明白,他不理解,只是因為他的腦子不夠用。
腦子不夠用沒關系,這顆生了銹的腦子他以后也不打算用了,以后有楊爺替他費腦筋。
豹子頭的頭腦固然很簡單,但他自有他的生存智慧。
楊燦探望了豹子頭,待抱著女兒的程大嫂回到房間,又安慰一番,叫她有了麻煩只管去找自己,便告辭離開了。
回到自己住處,楊燦就見到了早已等候在這里的豐安莊莊主張云翊。
對這個張云翊,楊燦并沒有太往心里去。
在他想來,這不過就是一個鄉下土財主罷了。
張云翊表現出來的樣子,也完全就是楊燦印象中鄉下土財主的模樣。
狡黠、有心機,能放得下身段,但也僅此而已,沒什么格局的樣子。
張云翊給楊燦送了一份禮,這是一口裝著四塊金餅的小匣子。
這份禮不算輕,但也不算特別的貴重。
它給楊燦留下的印象就是:這個土財主比較有錢,而且出手很大方。
楊燦是主管六大田莊的執事,屬于是張莊主的正管,自然以為張莊主給他的這份禮就是最貴重的。
楊燦推讓一番,收了這份厚禮,送張莊主離開,便就此開始了一段悠游自在的好時光。
內宅那邊,索纏枝和青梅主婢倆正在大刀闊斧地進行著梳理和調整,力圖把內宅徹底掌握在手。
外宅這邊,始終是“亡靈公子派”的管事居多,他們這一派的頭兒就是大執事李有才。
有李大執事在,楊燦連“蕭規曹隨”的資格都沒有,只管跟著“和光同塵”就是了。
至于李有才轉交給楊燦的田莊以及牧場的賬簿,楊燦又陸續找過幾次李大目。
每次李大目都愁眉苦臉地以正忙著應付少夫人需要的賬簿給拖了過去。
楊燦倒也不急,日常“催更”李大目之后,再四處走走,顯示一下存在感,接著他就會回書房“讀書”。
楊燦“讀了”不過七八天功夫,六大田莊和三大牧場近幾年來的賬目,就被他梳理清楚了。
如果是比寫詩詞歌賦、下棋作畫,楊燦的確不如這個時代的士子們。
但是這種偏向具業、實業的管理方面的能力,他一旦熟悉了基本規則,卻是尤有過之的。
那些賬是流水賬,流水賬的記賬方法,本來是最容易篡改、作弊的。
用倒填、補填等方式可以篡改時間,用補記過期交易的方式可以掩蓋虧空。
通過添加虛假項目或者故意遺漏一些項目,還可以誤導他人,從而虛構支出、貪墨公款、截留差額。
不過,哪怕不是楊燦這般無懈可擊的攏賬方式,那賬簿也是漏洞百出,極易找出問題。
因為于桓虎交出來的這些賬目交的非常倉促,沒時間在賬目上做手腳。
當然,很可能于桓虎也壓根兒就沒想做手腳掩飾,他巴不得長房能從賬目上找出漏洞來呢。
一旦找出了問題,你管還是不管?
不管,往年的這些虧空,你怎么辦?
管,正值春耕時節,你把田莊搞的人心惶惶,秋收時大減產,你如何向全族交代?
這就是于桓虎丟給長房的一個解不開的難題。
不過,楊燦對此似乎并不在意。
他把發現的問題都在統計表格上標注了下來,又把表格鎖進柜子,然后依舊對李賬房“日常催更”。
這天一大早,楊燦又帶著旺財去小廚房吃飯。
做為執事的貼身小廝,旺財的伙食待遇比普通的仆役高的多。
每天他的飯菜里都能見到葷腥,雖然不多。
所以,旺財對于吃飯積極的很,每天早上楊燦起來洗漱的時候,他都早早候在廊下,像是一只等著開飯的狗狗。
一進膳堂,楊燦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太對,眾管事們沒有像往常一般談笑,膳堂里異常的安靜。
李有才今天也在,見了楊燦也只是勉強微笑了一下。
楊燦有些疑惑,在李有才身邊坐下,低聲道:“大執事,這是出什么事了?”
李有才也壓低了聲音,道:“今兒一大早,閥主和索二爺去了后宅。”
楊燦微微一驚:“后宅出什么事了?”
李有才搖了搖頭:“閥主和索二爺帶來了三位隴上有名的郎中。”
楊燦一下子反應過來:“這是要給少夫人……號脈了?”
李有才點了點頭,幽幽一聲長嘆:“但愿少夫人她,不負重望才好。”
楊燦摸了摸鼻子,大家這么關心索纏枝是否有了身孕,讓楊燦也是壓力倍增。
畢竟,他才是那個開荒播種的耕作人。
坦白說,知道了這件事以后,楊燦也有點吃不下去了。
別人此時無心用餐,是在擔心著長房的未來,因為長房的未來,直接影響著他們的未來。
對于楊燦來說,此刻則更加重要,它決定了楊燦要不要從此踩著刀尖走路,去搏一個富貴前程。
吃過早餐以后,眾管事不約而同地就往前宅后宅相接處趕去,那里也有一些屋舍建筑。
豪門大戶的建筑格局講究一個內外有別。
所以前宅與后宅相連的部分并不只是一道高墻,而是貼著墻,在內外各起一些建筑。
這樣做,既能起到前后隔開的作用,保持較好的私密性,在風水上又有藏風聚氣的效果。
所以,于家長房這前宅后宅相連處,里邊一側,隔著垂花門兩側分別是內書房和女廚院。
外墻的一側,則是賬房和管事廳。
李有才、李賬房等前宅大小管事,今日不約而同,都到了這一區域。
他們當然各有借口,分別跑去不同的房間,假模假樣地做些事情,可全副心神都放到了后宅。
到后來,大家也不避諱什么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心不在焉地坐著喝茶,就等內宅消息傳出來。
“牛管事,咱們那位二執事還真是沉的住氣啊,大家都在這兒等消息呢,可他居然不來聽信兒。”
李賬房見唯有楊燦沒來,不由感慨地對牛管事說了一句。
牛管事搖搖頭,撫須道:“李先生,咱們這位楊執事,可是極不受少夫人待見的。
少夫人若是沒有懷上身子,咱們這長房早晚得裁撤,那他就得另尋出路。
可要是少夫人有了身子,嘿!那少夫人就大權在握了。
到時候,還是會把他踢出去,他依舊要自尋出路。你說,他來做什么?”
李賬房啞然失笑:“說的也是,咱們這長房上下,最不在乎少夫人是否有了身孕的,應該就是咱們那位楊執事了。”
楊燦確實沒有去后宅門口等消息,一則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受索家人待見,所以他不適合去那兒等著。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緊張。
能否為人父的緊張,就此決定自己今后要走的路的緊張……
他活了兩輩子,也還是頭一次要面臨如此重大的改變和抉擇。
終于,楊燦還是按捺不住,把旺財打發了出去。
他讓旺財就在內宅外面等著,隨時聽候消息。
而他自己,則打開一本書,坐在書房里。
他努力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門窗雖然都敞著,猶自覺得身上一片燥熱。
后宅蘭房內,一位年逾七旬,須發皆白的老郎中,正用“三部九候”之法,把兩根手指穩穩地搭在索纏枝的皓腕上。
四位內宅嬤嬤、青梅、巧舌兩個俏婢,還有老郎中的助手、他那個年逾五旬的兒媳婦,全都站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
索纏枝很緊張,心頭小鹿亂撞,以致她的脈搏也變得劇烈起來。
她努力想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可越是這么想,呼吸偏就越來越急促。
老郎中當然察覺了索纏枝的緊張情緒,不過在他看來,這都是很正常的。
長房是否還能存在,長房少夫人的前程如何,全都系于此事,少夫人豈能不緊張。
也因此,老郎中變得格外慎重,以他的醫術本來已經有了把握,卻還是又反復切了幾次脈。
終于,老郎中收回手指,微笑拱手道:“恭喜少夫人,少夫人有孕在身了。”
這句話一出口,房中的丫鬟婆子們全都露出喜色。
閥主和索二爺分別請了人來,一共請來三位在西北地區極負盛名的郎中。
眼前這位是三個郎中里邊最后一個做出診斷的,也是其中名氣最大的一位。
前兩位郎中都已確認少夫人有了身孕,如今這位老郎中也這么說,他們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了地。
老郎中起身拱手道:“少夫人,老朽去會會兩位同道,然后一起去回稟閥主,老朽告退。”
“有勞先生。”
索纏枝道了聲謝,心里頭還是迷迷糊糊的。
這些天她日也盼、夜也盼,只盼自己能懷上一個孩子。
現在終于如愿以償了,她心里卻沒有那種突然放松下來的喜悅,反而更加緊張。
手掌輕輕撫上小腹,索纏枝似乎已經感應到,一個小生命正在那里孕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