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崖堡。
今夜家主所舉辦的宴會,已經開始。
百余受邀之人,按照位置就坐。
宴會開始之前,一則重大消息的傳出,引起了巨大的嘩然。
這個月受到家主宴請的六位龍崖軍新人中,有三人竟然都是靖夜司和南詔密諜司的臥底,此刻已經被秘密拿下。
整個宴會的過程,楊家家主都不曾出現。
主持宴會的,是楊家五爺,他是除楊家家主之外,楊家又一位四品高手。
席間,并沒有人提起臥底的事情。
楊家只是重賞了另外三位龍崖軍新人,其中那位叫做陳雨的百戶,賞賜極為豐厚,除了一千兩銀子外,還有一把九黎族的寶刀和護甲,許多在楊家效力好幾年的百戶,都沒有這種待遇。
今夜的宴會,在一種怪異的氛圍中結束。
直到這時,一道身影,才緩步從外面走進來。
眾人紛紛起身,抱拳道:“參見家主!”
楊應天緩緩走到最前方的主位坐下,沉聲道:“帶上來。”
下一刻,沉重的腳步聲從殿外響起。
六名殺氣騰騰的龍崖軍,拖著三道身影,走到大殿中央。
這三人身著囚衣,戴著枷鎖,白色的囚衣已經被染紅,破碎成絮狀,他們拖跪著被帶上來,經過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不難想象,眾人剛才在享受美酒佳肴時,這三人在經受什么樣的折磨。
幾名龍崖軍粗暴地將三人按跪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大殿安靜的落針可聞。
楊應天緩緩起身,聲音響徹全場:“今日宴會,本為嘉獎軍中功臣,沒想到,竟然有兩位靖夜司和一位南詔密諜司的宵小之徒,趁我楊家危亂,混入龍崖軍,假意立功,實為窺探我楊家機密……,諸位覺得,這三人應當處置?”
人群安靜了片刻,有人大聲說道:“依照龍崖軍規矩,叛徒當斬!”
他話音落下,立刻有其他人附和:“此等叛徒,必須軍規處置!”
龍崖軍雖然不是正統軍隊,但對叛徒的處置也十分嚴格。
事實上,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容不得叛徒。
楊應天微微點頭,語氣冰冷:“斬!”
三名龍崖軍應聲上前,拔出腰間長刀,沒有絲毫猶豫,手起刀落!
殿內寒光閃過,三顆頭顱瞬間與身體分離,滾落在光潔的地面上。
鮮血噴濺,一股血腥的氣味,混雜著酒氣的清香,在殿內蔓延開來。
在座之人,都是龍崖軍中的精銳,對于這樣的血腥場面,早已司空見慣。
負責添菜倒酒的一些侍女,則是臉色慘白,但即便怕的發抖,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楊應天看著眼前血腥的一幕,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只是拍死了幾只蒼蠅。
他重新落座,端起面前晶瑩剔透的玉杯,輕輕抿了一口,淡淡道:“叛徒已除,諸位繼續暢飲,今夜不醉不歸。”
他雖語氣溫和,但所有人都聽出了其中的深意。
當眾斬首,實則是對他們的警告。
倘若他們有什么二心,這三人的結局,就是他們的結局。
三人的尸首,很快被抬了下去。
染血的地面,也第一時間被楊家下人清理干凈。
地面光潔如新,殿內傳來觥籌交錯之聲,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林宣端起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口。
就在剛才,兩位同僚,在他面前被人斬首。
他并不認識兩人,甚至連其中一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若不是他可以免疫問心鏡,且演技夠好,他的下場,和他們沒有什么不同。
這或許便是大多數臥底的結局。
他最初選擇接下楊家的任務,只是為了洗清南詔密諜的身份。
直到今夜,他才真正認識到,這項任務到底有多么殘酷。
下一刻發生的事情,永遠無法預料。
稍有不慎,便會跌入萬丈深淵。
對于龍崖山九重關隘,他已經有充分的了解,就算是只提供目前已知的信息,功勞也遠遠大過提供其他情報。
今夜之后,他必須想辦法盡快脫身。
這時,一道身影緩步走到林宣面前。
林宣連忙起身,抱拳道:“見過家主!”
楊應天面露笑容,全然沒有剛才的冷面,端起酒杯,說道:“你是龍崖軍的功臣,這杯酒,我敬你。”
林宣端起酒杯,誠惶誠恐:“多謝家主!”
楊應天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希望你日后奮勇向前,為楊家再立新功。”
林宣察覺到一絲真氣,進入他的體內探查。
隱藏修為,是非常簡單的九黎秘術。
他體內的真氣,一直都保持著七品的程度。
與此同時,另一個方向,林宣察覺到,有一道強大的精神力從他身上掃過。
看來,即便是通過了問心鏡,他們依然沒有完全信任他。
這道精神力只有五品巔峰,想要試探出他的精神力,自然是不可能的。
如今的他,早已掌控了所有的精神力,并且運用自如。
只要不遇到上三品術師,他便不會暴露。
林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楊應天又去勉勵下一人了。
三名臥底的死,只是今夜宴會的一個小小插曲。
宴會結束,林宣帶著賞賜,與王千戶一同下山。
之后的幾日,暫時沒什么任務。
王千戶特意放了他三天假。
千鈞關內枯燥無聊,每次完成任務之后,關內的龍崖軍都會輪休。
回到自己巷口的院子,林宣鋪開精神力,并沒有感知到阿蘿。
她應該是跟隨南詔密諜司一起行動了。
深夜。
林宣悄然離開家中。
不久后,播州城內,一處客棧之中。
二樓房間,陸風面露訝色:“你怎么來了,莫非有什么重要的情報?”
臥底期間,若非有極其重大的事情,他們是不能來此的。
林宣問道:“大人,靖夜司在楊家,是不是有一個密諜叫孔錚,化名衛朗?”
“你們見過了?”
陸風神色訝異,隨后又立刻道:“不可能,你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宣低下頭,沉聲道:“昨夜在龍崖堡,孔崢已經犧牲了,還有一位我們的密諜,也和他一起犧牲,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陸風面色肅然,問道:“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林宣將今夜龍崖堡中的經歷講述了一遍。
陸風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許久才開口道:“楊家有問心鏡,靖夜司知道,但我沒料到,他們居然如此隨意的用在了你們的身上……,孔錚和沈立的仇,靖夜司會替他們報的!”
隨后,他又意識到了什么,抬頭看向林宣,驚異道:“不對,你也照了問心鏡,為什么你沒有暴露?”
林宣從懷里取出一塊玉佩,遞給陸風,說道:“這是一位朋友送我的,我能蒙混過問心鏡,全憑此物。”
這塊玉牌,是他剛才在家刻的。
這樣便不用暴露他的秘密,也正好可以引出九黎族。
陸風接過玉佩,發現玉佩兩面,都刻著某種靈紋。
他開口問道:“這是九黎族之物,你認識九黎族的人?”
林宣微微點頭,說道:“我在思州的時候,通過田家,認識了一位九黎族的朋友,之前消失的那一個月,便是受她邀請,去九黎族做客。”
陸風已經看出來,這玉佩應該能夠抵擋精神力方面的攻擊。
沒想到,他居然會有九黎族的朋友,相比于孔崢和沈立,林宣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林宣遞上一本薄冊,繼續說道:“這次前往龍崖堡,沿途所遇關隘,我都記錄在此冊之中。”
陸風接過冊子看了看,說道:“辛苦了,不過,龍崖關的九道關隘,朝廷早就摸清了,但面對九黎族的陣法,我們卻沒有應對之策,就算是知道了也無用,朝廷曾經數次請求九黎某部相助,都被他們拒絕了……”
林宣沉默片刻,再次開口:“倘若屬下能破解這幾道關隘呢?”
陸風愣了愣,面露震驚:“你懂九黎秘術?”
林宣搖了搖頭,說道:“屬下不懂,但屬下那位朋友懂,屬下可以試著問問她。”
陸風看著他,試探問道:“你那位朋友是何許人也?”
林宣道:“她是九黎族玄巫部圣女。”
陸風猛然站起身,震驚的看著林宣。
玄巫部是九黎族中較為封閉的一支,朝廷曾經也試圖接觸,但被他們拒絕了,林宣居然認識他們的圣女……
而且看樣子,兩人并非是簡單的認識。
他可太會帶給自己驚喜了。
楊家最大的倚仗,就是龍崖山那九道關隘。
倘若能夠破解這九道關隘,除掉楊家的難度,將大大降低。
這比任何情報都有用。
陸風直勾勾的看著他,問道:“你有幾成把握?”
林宣誠實說道:“我也不確定,他們未必會幫忙,但總得去試試。”
陸風點頭說道:“你需要朝廷做什么,我盡力配合。”
他看向林宣,表情無比認真:“若是你真能幫朝廷破解楊家的九重關,你就是此役最大的功臣,無論是實力還是地位上,朝廷都不會虧待你……”
千鈞關。
王千戶坐在營房內,慢悠悠的品著茶。
楊家目前的形勢,其實并不好。
安家和宋家,聯起手來對付楊家,就算是楊家從西蕃請來了不少高手,也有些疲于應對。
尤其是家主當眾斬首了南詔密諜司和雍國靖夜司的臥底之后,楊家立刻就遭到了靖夜司和密諜司的瘋狂報復,外出執行任務的龍崖軍,傷亡陡增。
不過,他也并不擔心自己的未來。
楊家有龍崖山天險,在這西南,幾乎立于不敗之地,幾百年的風雨都過來了,這一次,應該也能屹立不倒。
一杯茶沒有喝完,營房外傳來動靜。
他走出營房,看到幾十名龍崖軍從城門處走進來,只不過他們看著頗為狼狽,各個身上帶傷掛彩。
最近這段時日,他手下的人,傷亡也不少。
王千戶快步上前,問為首的一人道:“魏總旗,怎么了?”
那漢子低下頭,說道:“千戶大人,這次的任務失敗了,那一批兵器,被人半路搶走了……”
王千戶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事,東西丟了不要緊,你們人回來了就好。”
他左右看了看,問道:“陳百戶呢?”
那漢子身體顫了顫,淚水從眼中滾落,哽咽道:“陳百戶,陳百戶他為了給我們斷后,一個人擋住那些賊人,怕是兇多吉少了……”
王千戶頓時一驚:“什么!”
陳雨是他手下最得力的百戶,不久之前,他才受到了家主的嘉獎,前途無量,日后極有可能成為楊家心腹,竟然會隕落在這樣的小任務上……
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意外。
以他那剛猛的行事作風,每次都沖鋒在前,獨自面對危險,遲早有一天會出事。
他勸過陳雨很多次,但他卻從來沒有聽過。
王千戶愣在原地許久,才長嘆了口氣,悠悠道:“可惜了……”
播州。
田青鸞剛剛從店鋪回來,看到家門口的巷子外,聚集了不少人。
這些人的身上,全都穿著楊家龍崖軍的制服。
巷口的一處院落前,擺滿了紙錢、花圈之類的祭奠用品。
魏總旗將一碗酒潑在院門前,哀傷道:“陳百戶,一路走好……”
在場的龍崖軍,紛紛躬身,沉聲道:“陳百戶,走好!”
他們都是陳百戶的屬下,這些日子,陳大人對他們庇護有加,救過他們的性命不知道多少次,就連他的死,也是為了救他們。
所有人自發以這樣的方式,送他最后一程。
田青鸞看著這一幕,心中微微一驚。
那位陳護衛死了?
她與這位鄰居雖然算不上多么熟悉,但平日在巷口以及楊霄府上經常碰到,對他的印象也并不壞,忽然得知他的死訊,心中還是不免產生了些許感觸。
世事無常。
有些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已經見過了最后一面。
這讓她又一次想起了心中的那道傷痛……
林宣站在街邊,遠遠的看著這一幕。
每一段臥底生涯,都是一段新的背叛與欺騙。
希望這是最后一次了。
目光在青鸞身上停留許久,直到她消失在巷中,林宣才緩步離開。
十萬大山。
玄巫部。
阿雅光著腳,盤腿坐在草地上,嘴里啃著小魚干。
她以前最喜歡的就是阿娘曬的小魚干,但是吃過大哥哥做的糕點之后,以前的小魚干,似乎也沒什么味道了。
她站起身,踮腳看了看某個方向,轉頭望向身旁觀想的一道身影,問道:“圣女,都一個月了,大哥哥什么時候回來啊?”
幽夢仍舊在觀想之中,并未回答。
她沒有告訴阿雅的是,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外面有花花世界,有她喜歡的女子,他沒有再回玄巫部的理由。
阿雅每天來這里等他,是沒有意義的。
阿雅沒有等來想等的人,又看向幽夢,說道:“圣女,你每天和我一起來這里,也是在等大哥哥嗎?”
幽夢搖了搖頭,說道:“這里清凈,更適合觀想。”
“哦……”
阿雅應了一聲,再次盤腿坐好,也準備觀想。
閉眼之前,她習慣性向某個方向看了一眼。
她每天要看那里無數次,可是大哥哥一次都沒有出現。
這一次,似乎是巫神聽到了她心里的期盼,在她將要收回視線時,忽然看到遠方的天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黑點掠過樹梢,快速的向他們飛來。
一道熟悉的身影,逐漸出現在她眼中。
“大哥哥!”
她一臉激動,猛然從草地上跳了起來。
幽夢睫毛顫了顫,卻并未睜眼。
阿雅總是一驚一乍的,她已經習慣了。
直到她感受到,一道熟悉的氣息,出現在她們身邊。
她睜開眼睛,看到了這一個月來,經常在她夢中出現的身影。
林宣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袱,落在了玄巫部外的草地之上。
他的額頭微微見汗,就算是他精神力強大到可以御空飛行,但背著比自己還重的包袱,從播州來這里,還是累的夠嗆。
他有些詫異的看著幽夢和阿雅,問道:“圣女,阿雅,你們怎么在這里?”
阿雅抓著林宣的手臂,開心說道:“大哥哥,你回來了,我和圣女每天都在這里等你!”
幽夢看了看阿雅。
她總是這么口無遮攔,但她也并未解釋。
從內心里,她似乎也希望他知道,他每天都在這里等他。
林宣看了看幽夢。
這一刻,他竟有一種莫名的愧疚涌上心頭。
好像他故意將她們留在山里,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逍遙快活……
幽夢只是看了林宣一眼,表情并沒有多少變化,說道:“先回部落吧。”
林宣微微點頭。
片刻后,三人回到林宣之前的木屋。
這處小屋,和他離開之時沒什么變化。
唯一的變化可能是,桌上陶罐中的小花換了種類。
林宣打開背后的包袱,取出一個大大的木盒,里面裝滿了琳瑯滿目的糕點。
這是他上次答應阿雅的。
阿雅看著滿滿一大盒各種各樣的糕點,不爭氣的吞咽了好幾次口水,她很想抓起一塊嘗嘗,但卻不知道從哪一塊開始。
林宣又取出一個小一點的包袱,遞給阿雅,說道:“這是答應給你買的漂亮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歡。”
播州只有賣布匹的,沒有賣成衣的,他幾乎跑遍了播州所有的裁縫店,付出三倍的價錢,讓他們連夜趕工,才為她縫制了這幾件。
有阿雅的禮物,自然也少不了幽夢的。
阿雅還是少女,可以送吃的送衣服。
幽夢已經是女人了,通常女子都更喜歡胭脂首飾這些。
她素顏已經足夠美了,不需要什么胭脂。
林宣送她的,是滿滿一盒首飾。
他打開首飾盒,看向幽夢,說道:“不知道圣女喜歡什么樣的,于是就各種款式都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