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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臣是來給陛下送駕貼的


更新時間:2025年10月08日  作者:吾誰與歸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吾誰與歸 | 朕真的不務正業 


“臣這輩子做了兩件對的事兒,一個是度數旁通,一個就是天下稅賦歸并朝堂。”王國光靠在椅背上,他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回顧自己的一生,他來人間,一共就辦了兩件事。

度數旁通和天下稅賦歸并,這兩件事,在王國光看來,一個是給中國的文化,注入了數理思維;一個是給大明王朝續了命,將大明財稅制度進行了全面完善。

回頭看,他覺得度數旁通,更加重要一些。

自從兩宋之后,中國的數理發展就變得緩慢了起來,甚至過去的成就也都丟了,到了大明,連讀算學的都少了很多,甚至讀算學成了算計的代名詞。

這其實也不奇怪,因為種種原因,大明很多士大夫連史書都不讀,只讀《春秋》。

朱翊鈞面帶悲傷,抓住了王國光有些干枯的手臂,低聲說道:“大明會記得王司徒。”

王國光病危大漸,從六天前,王國光就開始只能進水,不能進食,大醫官想盡了一切辦法,才讓王國光吃了點流食,但從昨天起,王國光開始水食不進,大醫官龐憲說,恐怕就這幾日了。

王國光,一個慎獨的人,即便獨處時,也謹慎不茍,從不逾越規矩,作為大明財相,作為度數旁通的發起者,作為萬歷維新的重要柱石,王國光也要告別他深愛的大明了。

王國光是個叛徒,晉黨的叛徒,作為晉黨,在最關鍵的楚晉決戰的時候,王國光選擇了張居正。

“陛下能來,臣也算是走的體面了。”王國光其實想勸勸陛下,情深不壽,陛下還年輕,要經歷很多次這樣的事兒,不必過分的悲傷,他死了,但他以另外一種方式活在了人心之中。

皇帝能來,是很大的體面,降階送行是一種禮遇,代表陛下對王國光一生功績的認可。

王國光的意識頗為清醒,他已經好幾日沒有吃飯了,但他一點都感覺不到饑餓,不是不餓,而是身體已經無法反饋饑餓了,他渾身上下沒有了一點點的力氣。

死,王國光不怕,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他這幾日反復問自己,是否荒廢自己的一生,答案是否定的。

他來人間走這一遭,對得起父母,對得起家人,對得起同僚,對得起朝廷,對得起陛下,也對得起黎民百姓,他沒有虛度光陰。

他只要清醒的時候,就讓兒子和大醫官把自己抬到躺椅上,放在院子里,他想再看一看花草樹木,陽光雨露,他對人間有著無限的眷戀,他讓兒子每天給他讀那些邸報。

他喜歡聽那些邸報上的喜訊,中盛良薯豐收了,寧豐晚熟良薯培育成功,大明又栽種了許多的速生楊林,雖然有楊絮的困擾,但總比一點樹沒有讓人安心。

作為財相,他其實很清楚,經過了數千年的采伐,大明植被已經枯竭。

自然環境崩壞、再加上人口爆炸、天變,大明怕是真的難撐下去,但最近大明非常注重植樹造林,速生楊為自然環境、生態恢復提供了助力。

“這天下稅賦歸并朝堂一事,就有勞陛下主持了,不少人等著臣死了,就把這事兒恢復祖制。”王國光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很多人在等他死。

他一死,就可以開始對他攻訐,對他的政策攻訐,死人不會說話,最好欺負。

“他們敢!”朱翊鈞用力的握緊了王國光的手,露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說道:“朕這些年,別的沒學會,就學會怎么殺人,怎么誅心了,他們若是顛倒是非黑白,非要胡攪蠻纏,朕不僅要殺了他們,還要把他們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遺臭萬年。”

朱翊鈞是個暴君,他手刃徐階,甚至把徐階貪腐的事兒,寫在了快活碑林,刻在了西山上,就是要讓徐階遺臭萬年。

對抗新政,就是對抗朱翊鈞他這個皇帝。

“也不是一定要殺人。”王國光有些錯愕,隨后也是露出了笑容。

萬歷三年正月,王國光針對邊方儲蓄糧草日漸虧衰虧,提出了實物發餉京師給付白銀的方略,就是把開中法里的鹽變成了白銀。

同年三月,科道言官開始對王國光進行攻訐,張居正擺平了這次的攻訐。

那個時候,王國光就疑惑為何要對他展開如此攻勢,后來王國光仔細盤算才明白,開中銀法,讓九邊庫藏被朝廷所管轄監察,這才是他被如此攻訐的根本原因,有些人根本不想朝廷查清楚地方的帳。

四月,王國光開始針對天下錢糧歸并朝廷管理制定政策,一直到十月二十六日,王國光完成了制度設計,上奏請命朝廷恩準。

那時候是張居正攝政監國,張居正同意了所有的方略,并且堅決執行。

朱元璋設計的財稅制度,算是秦漢唐宋元里最奇怪的財稅制度。

甚至說,在制度設計之初,就沒有考慮過可持續性和可執行性,充斥著統治階級一拍腦門和一廂情愿,朱元璋覺得是善待百姓的政令,搞得大明朝連稅都收不起來。

大明的財稅制度之混亂,導致財政的使用上極其低效的同時,也不知道錢糧都去了哪里,怎么花的、誰經手的,就是花這批錢糧的人,都說不清楚錢糧去了哪里,連做賬都做不明白。

其實這個制度的弊端,早在洪武年間就已經暴露無遺,空印案爆發,就是圍繞著財稅制度展開的斗爭。

但朱元璋沒有完善財稅制度,相反殘酷的政治斗爭,讓完善財稅制度這件事靠邊站了,斗爭成了當時最重要的事兒。

朱元璋沒做,后來有祖宗成法在,大明朝的財稅制度,徹底陷入了無法糾錯的可能。

萬歷維新的重臣們,也沒有責怪朱元璋的意思,朱元璋作古二百多年,子孫不進行糾錯,大明財稅危機,更多的是子孫不孝。

萬歷維新重要的就是糾錯,王國光在萬歷三年開始的天下財稅歸并朝堂,也就是他推行的六冊一賬,并且制定了嚴格的年終審查機制,戶部十三司,負責各有不同,比如貴州司負責關稅審查,鹽課歸山東司等等。

務求做到:一方同司,一事專管,六冊一賬,條條厘清,總核者有所責成,承行者庶無推諉,如此可久之規也。

嚴格來說,王國光干的這些事兒,都是嚴重違背了祖宗成法,等同于說,自萬歷三年以后,朱元璋的財稅制度被廢除了,換成了他王國光稅法,六冊一賬做不明白,就會被問責。

清丈是一方面,盤賬是另外一方面,這也是萬歷六年起,大明財政終于實現了盈余,甚至還能給皇帝多發二十萬銀零花錢的原因。

同樣王國光活著,還在京師,陛下還在禮遇,反攻倒算就無法展開,不過他死了,一切都好說了…嗎?

皇帝陛下肯降階來送王國光最后一程,本身就是表態,胡來,會被陛下抽嘴巴子,鬧得兇了,陛下真殺人。

名教罪人那一套玩法,陛下只對徐階用過,但威力,所有人都看得見。

陛下有辦法、有手段、有決心主持萬歷維新,陛下不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喜歡神隱、不喜政事、性格有些軟弱的先帝爺。

“朕打算給王司徒的長子,恩蔭一個尚寶司卿,次子恩蔭一個國子監監生的身份,監滿授官。”朱翊鈞說起了王國光的身后事。

王國光虛弱的搖了搖頭,說道:“陛下,臣這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不成器,就不必了,德不配位,反而是災殃禍患,一個舉人,一個秀才,就這樣,就挺好。”

王國光的大兒子只考中了舉人,進士三考不中,連京師大學堂都沒考進去,至于老二,也就是個秀才的功名,就這還是捐的,不是考的。

皇帝給的太多,他們的才能和德行也拿不住,不如不給,讓他們安穩一生。

“得給啊。”朱翊鈞拍了拍王國光的手說道:“否則咱們大明那些個野心家,就要對付他們了。”

王國光思慮了下,笑著說道:“那就聽陛下的。”

不聽也沒辦法,他都要死了,人死了就是死了,陛下要給,他也不能從棺材里跳出來反對了,不如答應下來。

“陛下,臣…最后一件未了之事。”王國光掙扎著想坐起來,沒能成功,他目光炯炯的盯著陛下,用力的說道:“陛下,開海。”

萬歷維新的本質,就是以五個市舶司為支點,大量掠奪海外財富,緩和國內因為維新造成的矛盾。

機會只有一次,做成了就是成了,做不成,大明也就亡了。

而且泰西已經開始全球揚帆,這爭奪的不僅僅是財富,還有生存的權力,大明亡就亡了,可中國不能亡。

萬文恭萬士和寫的印加古國的番國志書,刺激了大明士大夫們對于中國文明衰亡的憂慮,原來,一個傳承了數千年的文明,只需要短短三代人,就可以亡的一干二凈,亡的如此徹底。

“開海二十多年了,沿海地區已經養成了一大批的食利者,朕現在就是說要禁海,也沒人贊同了,光是關稅抽分,朕舍得,朝廷也舍不得了。”朱翊鈞讓王國光放寬心。

開海是朱翊鈞這個皇帝開啟的,但禁海,他這個皇帝已經做不到了,大明開海食利的利益集團,不允許皇帝發布如此昏聵的命令。

“也是。”王國光笑了笑,眼神里帶著欣慰,和對世間無限的眷戀,低聲說道:“現在的大明真好啊,好想多看幾眼。”

王國光說完,就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幾個呼吸之后,他的手從陛下手中滑落。

朱翊鈞緊緊的抓著,但他只是人間的君王,留不住逝去的生命。

良久之后,大醫官龐憲上前,試了一下,才低聲說道:“陛下,王司徒已經走了。”

“朕知道,知道,朕再待一會兒。”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龐憲退下,王國光走的第一時間,朱翊鈞就知道了,他也接受了這個結果,只是想多待一會兒。

看著王國光的遺體,朱翊鈞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是多慮了。

自由學說和金錢異化,來勢洶洶,朱翊鈞對此十分擔心,但他看著王國光這位離世的重臣,知道自己完全是多慮。

你可以摧毀我的肉體,你甚至可以占領我的家園,但你無法降服我的意志,讓我的靈魂屈服,讓我的信仰低頭。

在中國人的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種難以用語言表述的氣節和血性,在這種氣節和血性之下,每個國人,都希望自己的死亡,是一場極致的落幕,而非慘淡而平凡的一生。

更甚至說,中國人對人的評判標準,甚至不以成敗論英雄,而是以氣節和血性。

撐起大明、撐起中國的骨,從來都不是儒家對人的規訓,或者說儒家建立的家國天下的秩序,而是氣節和血性。

陸秀夫操弄權柄,黨同伐異,怎么看都不算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忠良,甚至還有人把他和秦檜和賈似道放在一起相提并論,但他崖山那一跳,他就是名垂千古的忠臣。

從他跳海那一刻,他只是方法論錯誤,而非價值觀的錯誤。

相似的經歷,還有崇禎皇帝,崇禎真的不算明君,他的缺點太多了,但他自縊煤山那一刻,對他的評價也就是一句有心殺賊無力回天,頂多再加一句有些無能。

一個人不能只在贏的時候,才愛自己的國家,而殉國、血性、氣節,都證明了這個人在輸的時候,仍然深愛著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血性和氣節代表的是大愛,功成不必在我的大愛。

我可能無法實現理想,但理想可以通過我實現,這就是氣節和血性。

這才是中國的根本,自由說也好、金錢異化也罷,亦或者是其他,都無法撼動氣節和血性這兩個根本,那么大明就還在。

毫無疑問,王國光身上,就有這種氣節和血性,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兒,在反攻倒算的時候,會對他和他的后代帶來許多的隱患,但他還是跟著張居正一起做了。

“當需要有人站出來的時候,必須要有人能真的站出來。”朱翊鈞放下了王國光的手,示意王國光的兒子收斂遺骸,結束他戰斗的一生。

剩下的戰斗,朱翊鈞將會繼續下去。

王國光的新政,總結而言,就是采實政、別繁簡、責守令、恤卑官、罷加納,這五條是總綱常,實現的方式是天下稅賦歸并朝堂,六冊一賬,年終審計。

這些新政,不可避免的傷害到了一些人的利益,人不死,余威尚在,人一死,反攻倒算立刻開始了。

禮部請定謚號文定,經天緯地曰文、慈惠愛民曰文、安民大慮曰定、純行不爽曰定。

行為純正、純粹,沒有雜念和偏差,沒有違背自己的靈性、認知,忠于君王、忠于國朝、忠于天下,忠于萬民,更忠于自己,就是純行不爽。

禮部給的謚號,充分考慮到了王國光一生慎獨,即便是私下里也從不僭越妄言的性格。

但是這個謚號,科道言官認為非常不合適,科道言官的理由是,王國光的一生,雖然略有功績,但絕非行為無虧,給文定這個謚號,實在是給的太高了,應該給恭懿。

敬事供上曰恭,王國光作為財相,聚斂興利,把銀子都聚斂到了朝廷,而且給皇帝的金花銀,從一百萬銀漲到了現在的二百四十萬銀,這就是敬事供上。

尚能不爭曰懿,說的則是王國光以晉黨的身份,反出晉黨,附和張居正的權勢,狐假虎威、為虎作倀。

看起來是美謚,但字字句句都在罵人。

“但凡是在萬歷維新中,稍有貢獻者,都要走這么一遭是嗎?王崇古的確是奸臣出身,他自己都認了,反攻倒算,朕也就認了,王國光也招他們,惹他們了?”

“朕算是看出來了,但凡是給朕干活的,都得遭他們口誅筆伐!”朱翊鈞一拍桌上的奏疏,一共十二名科道言官,聯合了三十四名官員,鼓噪風力輿論。

“趙夢佑!”朱翊鈞大喊一聲,他這個人從不內耗,既然有人讓他不爽,他就讓人不爽,這樣一來,他這個皇帝就爽了。

“臣在!”趙夢佑在御書房恭候,聽聞陛下下令,立刻大聲的說道。

朱翊鈞面色嚴肅的說道:“這四十六名科道言官,一個不剩,全給朕拿到北鎮撫司,準備在皇極門廷杖!打完了就把他們全家送遼東吉林墾荒,告訴吉林知府葉向高、吉林將軍李如梅,不可給任何優待!”

“先種五年地,朕若是還記得他們,再準他們上陳罪疏!”

“臣遵旨!”趙夢佑眼前一亮,回答的聲音十分響亮,緹騎們拿著大明最高的俸祿,得到了陛下的完全信任,還有自己的學堂,甚至緹騎衙門駐地就在通和宮旁邊。

這么多年了,緹騎總要做點什么,來證明自己的忠誠!

現在機會終于來了,以前陛下從不因言降罪。

緹騎們立刻展開了行動,不僅抓捕了官員,還去大小時雍坊的官邸,把他們的家眷一并送進了北鎮撫司,陛下說了全家,那就一個不缺一個不少,一家人都要整整齊齊。

緹騎這次的行動,速度快到了朝臣沒能反應過來,人就已經悉數被抓進了北鎮撫司內。

陸光祖作為閣臣,請求覲見,為這些臣子求情,但他沒有得到準許覲見,急的團團轉的陸光祖找了申時行,申時行表示無能為力。

在王國光病逝前,申時行就提前跟這些科道言官講了,王國光是社稷之臣,切勿妄言。

最起碼也要言之有物,而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陛下最是反感這個。

陸光祖只好求到了宜城侯府門前,希望張居正能夠出面,請陛下收回雷霆之怒。

但陸光祖得到的答復是,元輔帝師張居正,不在京師,前幾日就去了天津府,寫要采風,張先生去看大船,向海員們了解海上生活了。

張居正真的不在京師,不是推脫。

陸光祖急忙寫信,恨不得插上翅膀去天津府請張居正回京,這關鍵的節骨眼,他張居正居然不在!怎么能不在!

次日清晨,陸光祖得到了回信,里面就一句話:老朽力衰已然致仕,即無力,更無心。

張居正他要是沒致仕,他還有立場有能力,攔一下陛下,這么些年,他也沒少干;

但現在他退了!

無事一身輕,他現在是宜城侯是世襲官,已經沒有官選官立場,更沒有能力去攔陛下了。

張居正得知消息之后,只覺得陛下鬧一鬧也挺好,年輕人嘛,不氣盛就不叫年輕人了,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申時行入閣被做票,陛下直接廢了廷議制度。

現在一年多了,陛下氣兒終于消了,凌云翼借著致仕的機會,才游說陛下,改為了一月一次,不過什么時候召開,全看陛下心意。

已經有了一次,非要第二次挑釁陛下權威,在張居正看來,朝臣們多少有點覺得,陛下沒了他張居正,就變得好欺負了。

所以,張居正的回答是,即無力,也無心,他還在天津府不回來,繼續看他的大船。

張居正在天津府待得很開心,因為他當初為了漕運搗鼓出來的漕糧箱,人們都叫太岳箱,就是他張太岳發明的箱子,而且裝各種貨物、不同規格的漕運箱,都叫太岳箱。

張居正隨便找點海員詢問,這些海員都對他很尊敬,覺得這都是他張太岳賞飯吃。

他當初搗鼓這個漕糧箱,主要是為了海漕的順利推行,解決海運漕糧容易傾覆,萬萬沒想到會有如此深遠的影響,因為這種漕糧箱的發明,讓海運迎來了蓬勃發展的契機。

沒有比親眼看到自己的政令惠及萬民,更開心的事兒了,張居正還舍不得回京,等陛下發完了脾氣,他再回去為王國光送行就是。

朱翊鈞其實也在等張居正的反應,無論怎么講,元輔帝師的面子,都是要給的。

“陛下,先生回信了。”李佑恭將一封火漆封好的書信,交給了陛下,朱翊鈞檢查后,打開了書信。

里面更加簡短,就只有三個字:打得好。

“先生也是演都不演了。”朱翊鈞看著這鏗鏘有力的三個字,見字如見人,張居正雖然只有三個字,但寫的很是輕松,看起來,他真的不想理會朝里這些亂糟糟的事兒。

以前必須站在官選官的立場上,攔著皇帝,是出于臣子的職責,現在只有世襲官在身上,和陛下也只有師生情誼了,那張居正也懶得繼續演那個頑固保守派了。

打得好,就是張居正真心實意的態度,自家弟子在自家地頭,京營在側,還能被臣子給欺負了?

王國光和王崇古完全不同,王國光的一生,光明磊落,從無做出什么品行不端的事兒,而且他的政策,雖然聚斂興利,但沒有一件是苛責萬民。

王崇古的身后名,皇帝確實不太方便親自出面,所以才讓匠人下山,輪到王國光了,陛下如何回護,都是理所當然。

“緹帥,拉到皇極門,打吧,打完送遼東。”朱翊鈞看向了趙夢佑,下了明確指令。

君權和臣權的博弈從來都是如此,退一步,對方就會進三步,很多時候,真的想退,也要進三步退兩步,而不是直接退讓。

朱翊鈞在這件事上,不打算有任何的退步,所以直接進了三步,他倒是要看看,這幫臣子能不能走到‘國朝養士二百二十六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的地步。

嘉靖三年,楊慎糾集了二百二十九人到左順門逼宮伏闕,就喊出了那句仗節死義,正在今日,朱翊鈞倒是要看看,矛盾會不會激化到那個地步。

讓朱翊鈞很失望,他都胡鬧到這個地步了,把科道言官吊起來打,甚至是有因言降罪的嫌疑。

結果呢,一個賤儒都沒有人幫這些科道言官說情。

只有刑部尚書王家屏到了。

“王卿來了,朕深感意外。”朱翊鈞坐在皇極門前的廣場上,看著跪在面前的王家屏和等待著受刑的四十六名科道言官,有些疑惑的問道:“難不成這一切都是王卿做的?”

王家屏有理由、有動機做這些,他是晉黨的嫡系,不是王國光反出晉黨,晉黨也不會煙消云散,現在還是大明朝堂一股重要的力量。

組織科道言官,對王國光的身后名進行否定,王家屏有這個動機,作為閣臣,他也有這個能力。

“萬萬沒想到,居然是你。”朱翊鈞嘆了口氣,王家屏可是閣老,他怎么就不明白,就是沒有王國光反出晉黨,晉黨也必然會消亡呢?

“不是臣!不是臣!”王家屏嚇了一哆嗦,本來俯首帖耳跪在地上,猛的坐了起來,連連擺手說道:“陛下明鑒啊,這要是臣居中勾結科道言官,惡意構陷王司徒,臣怎么敢來到皇極殿前面圣?”

“那你來干什么?”朱翊鈞眉頭一皺問道。

“臣是來給陛下送駕貼的!”王家屏滿頭大汗的說道:“陛下,臣是刑部尚書,主律法刑名,咱大明也是有律法的,而且是王法。”

沒有駕貼,也就是刑部公文,只有皇帝圣旨叫黃紙案,如果連皇帝圣旨都沒有,叫白紙案,無論是白紙案、還是黃紙案,都會落人口實,比如具體經辦此案的趙夢佑,就有被彈劾的可能。

誠然,臣子們拿皇帝沒辦法,但拿皇帝的鷹犬爪牙有辦法。

王家屏是來送駕貼的,省的案子辦成了黃紙案、白紙案,更是給大明律法一個體面。

而且這個案子,王家屏發現,還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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