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靠近那個漆黑的洞口,塞拉爾便聽見了一陣低沉、痛苦的喊叫。
他前進的腳步忽地遲疑了片刻,原因無他,只因他聽出了這聲音究竟屬于誰。但這不符合他對那人的印象,他認識的‘骨巢’塞勒菲斯是個極其沉默寡言的人,哪怕在鴉衛們中也是出類拔萃的.
“快走。”持劍的瘋子警告道。“我們不剩多少時間了。”
壓抑著怒火,塞拉爾走入黑暗之中。
他第一眼就看見了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塞勒菲斯,后者對他們的到來一無所知,只是不斷地嘶吼、吶喊。
詭異的是,明明沒有任何東西束縛著他,他卻像是動彈不得似的僵硬地躺在那兒,仿佛只剩下了顆蒼白的腦袋還活著。
這一幕讓藥劑師心急如焚,他下意識地就要去查看骨巢的情況,那瘋子卻反手一劍把他拍的連連后退,力道大得驚人。
“別靠近他!”他低喝一聲,然后再度下令。“繼續走。”
塞拉爾雙拳緊握地站穩腳步,當著他的面慢慢地松開了右手,隨后握住了腰后的格斗刀。
“不。”他直視著目鏡說道。
“我說了,我們不剩下多少時間了。”持劍之人冷冷地說。“你要玩這套兄弟情長的戲碼,我沒意見,但現在不是時候。”
咬著牙,塞拉爾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只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他瘋了,就這么簡單。”
“原因呢?”
一陣冷笑從MK3那標志性的頭盔后傳來,長劍隨后歸鞘,瘋人抬手摘下頭盔,露出了一張完全超出塞拉爾意料之外的臉。
那張臉和他想象中的臟污與野蠻完全沾不上關系,反倒顯得很高貴。
瘋人順手將頭盔掛上腰間,武裝帶側后方的磁吸裝置發出了一聲輕響,運作非常良好。
塞拉爾沒有忽略這個細節,再結合起這身維護情況相當不錯的MK3,他已經隱隱有了點猜測。
“你都已經經歷了這么多足以使人蔑視理性、邏輯和秩序的事情,卻還想要事事都討教一個原因?是誰教你如此鍥而不舍的,又是誰把這種不必要的求知放到你身上的?一個暗鴉守衛可不會這樣尋根究底”
塞拉爾并不在乎此人的侮辱,他仍然巧妙地控制著自己的怒火,只是平靜地回應。
“如果我們只是劊子手的話,尋根究底自然是不必要的東西,但我們不是——”
瘋人冷笑起來,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是的,第十九軍團不是劊子手,可你不會覺得殺手與刺客比劊子手高貴吧?一個以刺殺為目的而誕生的暴力集團,會成為正義的化身?”
塞拉爾深吸一口氣。
“我無意與你辯論些什么,暗鴉守衛從不理會這些不具備實際幫助的哲學命題。”
“這一點倒是說對了。”瘋人笑容中的冷意稍微淡了一些。“只可惜你其他的三個兄弟不這樣想。”
他揚起下巴,指向塞拉爾身后,再度下令:“向里走。”
藥劑師這下真的滿腔怒意了,但也無可奈何。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兄弟,骨巢對此依然一無所知,他的吼叫聲正越來越撕心裂肺,仿佛正身處一場巨大的災難之中,而他卻毫無辦法,只能在絕望中逐漸崩潰
在塞勒菲斯的喊聲里,他們向里走去,不一會便抵達了洞窟最里端。和外面不同,這里堆放著諸多雜物,墻壁上甚至挖掘出了空洞以盛放微弱的火種。
而在一片空地上,塞拉爾看見了自己小隊的另外三人,他們全都處于深度昏迷之中。呼吸均勻、雙眼緊閉,心跳極其緩慢。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的情況就算得上好,實際上,這三人也是人人帶傷,只不過沒有塞拉爾自己和塞勒菲斯那樣嚴重罷了。
藥劑師轉過身去,語氣冰冷地開口,仿佛他才是那個占據主動權的人:“你現在應該告訴我真相了。”
瘋人沒有理會他,只是抱起雙手,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后點了點頭。
緊接著,兩人身邊的陰影忽地開始扭動,下一秒,攏共十二名和瘋人一樣身穿老舊動力甲的阿斯塔特安靜地走了出來。
他們的甲胄是極其統一的MK6,無裝飾、無特別設計,樸素得令人吃驚。
眼見這一幕,塞拉爾終于無法再說服自己對某件已經快要拍到他臉上的事情視而不見了。
他凝視起他們,直到片刻后才將視線重新放回瘋人身上。
“你們來自過去。”他以篤定的語氣說道。
“很敏銳。”瘋人稱贊道。“你不妨接著猜下去。”
“我用不著猜。”塞拉爾搖搖頭。“光是這十二套最原始型號的渡鴉型動力甲就已經足夠告訴我你們的身份了,但我不明白,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亞空間?”
渡鴉們中的一個低沉地回答了他,和瘋人的冷嘲熱諷比起來,那聲音友善得令人吃驚。
“不算完全的亞空間,以純概念來形容,此地更像是一個處于物質界與亞空間之間的夾縫。”
塞拉爾看向他,非常誠摯地道了聲謝。
對方笑了起來,隨后摘下頭盔,單手錘擊胸膛行了一個戰士禮。他的臉符合每一個人對于可靠和英俊的定義,而且其上沒有任何傷疤存在。
“看來你被泰恩煩的不輕。”他笑著說。“請你原諒他,他就是這幅德性,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是如此了。”
“總比你強,格拉夫。”瘋人——泰恩——翻了個白眼,如此回應。
“是的,是的,你比我強。”
格拉夫毫不在意地答道,隨后又轉向塞拉爾。
“我想,你應該還有一個問題要問,只可惜我們也沒有辦法回答你.”
他的表情逐漸變得有些苦澀,甚至不由自主地嘆息了一聲。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被確定的,它仍然是一頭惡魔。”格拉夫低聲說道。“盡管它近年來的行動邏輯已越來越脫離這個身份了。”
塞拉爾思考了片刻,謹慎地拋出一個疑點。
“它沒有殺死我們。”
“它因吾等血脈中的詛咒和不幸的命運而生,它自認為是吾等中的一員,因此,它不會傷害你們。”渡鴉們中的另一人緩緩開口。“只是,其他人便沒有如此幸運了。”
談及此事,場中氣氛一時之間變得有些肅穆。塞拉爾想起那些礦工,他心里清楚,他們絕無可能逃出生天。
此事讓他悲傷又無力,足足數百個死者.今日之后,生活在鴉塔下的人們中有多少要歷經痛苦的心碎?
他們何其無辜,憑什么要遭遇這樣的厄運?
藥劑師的憤怒終于沖破了他給自己設下的桎梏。
“所以,有沒有什么辦法一勞永逸地解決它?”
“有。”格拉夫說。“但只有科拉克斯能做到此事。”
塞拉爾起初還有些訝異于他直呼原體名字的大膽,但是,從格拉夫本人的反應以及其余渡鴉們的無動于衷來看,此事必然是經常發生的,否則他們不會有這樣習以為常般的反應.不,不對,等一等。
塞拉爾驚訝地張開嘴。
“原體——”他有些頭暈目眩地開口。“——真的還活著?”
渡鴉們彼此看了看。
“你怎么會覺得他死了?”格拉夫哭笑不得地反問。“年輕人,阿斯塔特和基因原體之間的聯系可遠比你了解到的更加緊密。假如他真的不幸隕落,我們所有人都會有所察覺。”
“我只是”塞拉爾努力地保持平靜。“好吧,可能只是我比較悲觀。我不相信他還活著,是因為他從來不曾回到他的家鄉和我們之中。這不是我從資料和戰團,不,軍團內部歷史中了解到的科爾烏斯·科拉克斯的為人與作風,因此他要么是無法回來,要么就是不想回來。我寧肯是前者。”
他這番話又讓渡鴉們互相對視了一會,最后仍然是格拉夫開口說話。
“這不叫悲觀,而是一種出于現實的考量,你將我們的實用主義發揮到了極致。就算科拉克斯本人聽見你的這番話,恐怕也會很高興。不過你最好別對其他人這么說,年輕人,我擔心他們請你吃子彈。”
所以他到底是無法回來,還是不想回來?
塞拉爾終究沒有將這個問題問出口,一是因為他不愿這樣做,二,則是因為從洞窟之外傳來的某種巨大、沉悶的響聲。
格拉夫的臉色猛地一變,反手便扣上了頭盔。
“照顧好你的兄弟們!”他語速極快地說道,并指向雜物中的一堆。“那里面應該有你需要的東西,去翻找一下.切記,待會無論聽見什么聲音,都不要離開這個洞窟。”
你們要去做什么?塞拉爾本想詢問此事的,卻聽見了一陣狂奔而來的腳步聲。
‘骨巢’塞勒菲斯那張蒼白的臉忽然出現在了渡鴉們身后,他不自知地扭曲了臉孔,雙眼黑如煤炭。
“小心!”藥劑師怒吼一聲。
然而,‘心’字尚未落地,一把長劍便猛地拍向了塞勒菲斯,攔下了他,其中一人正是那一直在冷嘲熱諷個沒完的泰恩。
這個身穿MK3的異類猶如未卜先知般橫劍攔下了從陰影中析出的骨巢的襲擊,輕松異常地將他攔下并制服,然后揮動劍柄,猛擊一下,讓塞勒菲斯陷入了暈厥之中,整個過程嫻熟無比,仿佛已經這么做過數百次都不止了。
“照顧好他們”格拉夫輕聲說道,將他的話重復了一遍,隨后帶頭離去。
泰恩是這支奇異隊伍中的最后一人,他凝視著塞拉爾,對他露出了一個頗為復雜的笑容。
“我先向你道個歉,小子。”他沖他眨眨眼。“我這人就是這樣,嘴上沒個把門,你可別往心里去啊”
言罷,他戴上鐵面,跟上了他的兄弟們,徒留塞拉爾站在原地,默然無語。數秒后,他轉頭看向那堆被單獨指出來的雜物。
好吧。藥劑師深呼吸著想。得向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祈禱一下了。
現任暗鴉守衛的戰團長,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繼任者,人稱善戰者的索倫·伏爾克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東西都準備好了,教官。”他語速緩慢地說道。“您還需要什么?”
我還需要科爾烏斯·科拉克斯本人來告訴我,他正在追獵的那頭惡魔到底變成了什么東西.
大審判官頗具無奈地想著此事,面上卻分毫不顯。
從這一點來看,他這些年在泰拉這個帝國的政治中心所經歷的磨難終究還是有點幫助的。
“我還需要你的血。”卡里爾說,并主動補充。“儀式用途。”
索倫·伏爾克毫不猶豫地扯下左手臂甲,右手拔出腰間短刀,對準手掌輕揮而過,隨后便將刀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卡里爾手中。
大審判官抬頭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刀,欲言又止,但這位年輕的戰團長卻完全沒察覺到此事,甚至還以為他是覺得不夠,于是馬上揮手示意一旁的人換把鏈鋸劍過來。
大審判官猛地抬起手,制止了他,快得驚人,好似閃電,比起他拔刀殺人時的速度也分毫不差,甚至隱有勝出。
“不,不,這就夠了,索倫戰團長。”
卡里爾盯著他說道,然后慢慢地蹲下身,將那把染血的格斗短刀放到了腳下蒼白的儀式法陣的最中央。
他十幾年前在徹莫斯上就已經玩過這一手,此后一直有在私下里練習。當然,為了不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煩,他一直都在召喚第八軍團的首席醫官。
后者最開始還只是無奈,后面則慢慢地陷入了麻木之中,甚至會主動提出些建議,比如他希望用什么樣的媒介被召喚
得益于他的幫助,以及審判庭內的大量資料,卡里爾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事實上的亞空間學專家,而不是從前那樣憑借自身靈能力大磚飛卻毫無技術含量的莽漢。
凝視著那把刀——準確來說,是刀上的鮮血——卡里爾輕聲開口。
“以故鄉之土、兄弟之血,我命令你現身。”他樸實無華地念出一段儀式用語。
五秒鐘后,法陣驟然綻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