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三人沖出光之通道后,一股強烈的失重與眩暈感如潮水般襲來。
羅恩感到自己的內耳平衡系統完全失控,像驟然被拋入沒有重力的太空中。
胃部的翻騰感讓他幾乎要嘔吐出來,而這種不適在持續了幾秒鐘后才逐漸消退。
當視野重新清晰時,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三人都愣住了。
他們正站在一片懸浮的金屬平臺上。
向上看去,是深不見底的漆黑“地面”。
無數破碎的建筑和山巒如同鐘乳石般“垂掛”著,似乎隨時都會墜落下來。
那些建筑的細節清晰可見。
尖塔、拱橋、甚至還有一些倒懸的花園,花朵和藤蔓都逆著重力向下生長。
空氣本身似乎被某種看不見的齒輪分割成了規整的網格,呼吸時能感受到一種奇妙的“分層感”。
“天哪……”納瑞用六只手穩住自己:
“這里讓我頭暈,為什么上面的那些東西不掉下來?”
阿塞莉婭在羅恩懷中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道:
“重力被完全顛倒了。或者說,這里根本就沒有統一的重力概念。每個區域都有自己的‘下方’。”
正當他們努力適應這種顛倒的環境時,三只魔術兔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悠悠傳來。
受到環境影響,他們的聲音也變得倒置了。
低音變成高音,高音變成低音,就像播放倒帶錄音一樣:
“迎歡來到斯洛卡的‘置倒坊藥魔’……”
納瑞困惑地眨眨眼:
“他們在說什么?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在荒誕寶庫經歷過一次類似情況的羅恩,卻立刻反應了過來:
“把每個詞都倒過來念,他們是在說‘歡迎來到卡洛斯的倒置魔藥坊’。”
魔術兔的聲音繼續傳來,這次變得更加詭異:
“里這在,心小請們你的‘識常’,為因將那們它是最們你的人敵大。”
翻譯過來就是:
“在這里,請小心你們的‘常識’,因為那將是你們最大的敵人。”
羅恩深吸一口被分層的空氣,開始嘗試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
“看來卡洛斯的領域,核心概念就是‘倒置’。這里的一切都遵循著與常識相反的邏輯。”
他們沿著一條看似向上延伸、實際上卻通往“下方”天空的金屬階梯前行。
每走一步,重力方向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需要時刻調整身體平衡,以適應新的“向下”方向。
就在行進過程中,納瑞終于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寶貝,除了你剛剛收的這兩條狗,上次的歷史潛入,媽媽不是幫你獲取了一個更厲害的幫手,就是你身體里那個叫薩琳的使徒投影。”
她的六只眼睛中滿是困惑:
“為什么不直接把她叫出來,把這些討厭的獵犬全部撕碎?”
還未等羅恩開口解釋,阿塞莉婭便以她一貫的老成語調開口了:
“沒用的,觸手怪。你以為這里是現實世界嗎?”
小女孩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那種不符合外表年齡的智慧再次顯現:
“這個‘鏡之國’本質上是一個心智領域,由獵犬們的部分意志和荒誕之王的力量共同構筑的‘游戲場’。”
她瞥了旁邊的黑斗篷身影一眼,確保納瑞在認真聽講:
“這里的規則更傾向于概念和象征,追求某種抽象的‘和諧性’,而非純粹的能量等級碾壓。”
“萊伊拉的本質是‘幻象’與‘謊言’,芬里爾的本質是‘破壞’與‘創造’。
他們是各自游戲場的鎮守者,所以他們的力量可以在這里顯現。”
阿塞莉婭將自己的銀發撩到耳后:
“但薩琳這個使徒的本質是‘墮落’與‘誘惑’,她的概念與這里格格不入。
強行召喚的話,就像試圖在沙漠里召喚海嘯一樣,威力不但會大減,甚至可能因為規則沖突而導致投影直接崩潰。”
納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眼中依然有疑惑:
“那為什么新獲得的獵犬投影,就馬上可以正常使用了?”
羅恩接過話頭,為他們解釋道:
“因為我現在使用的萊伊拉和芬里爾投影,是競技場中勝利的戰利品,也已經經過了魔術兔的認可。
它們可能被劃到這個心智空間的一部分,擁有在這里自由行動的權限。”
他輕撫著胸前的銀色懷表:
“除此以外,召喚使徒投影的消耗其實也遠超召喚精英獵犬投影。
因為上次媽媽處理得非常干凈,幾乎保留了薩琳的大半力量痕跡。”
“所以薩琳投影會具備一定自我意識,這讓其消耗進一步增加,幾乎會抽干我的精神力。”
羅恩的表情變得凝重:
“這是只能在生死關頭使用的最終手段,不能輕易浪費。”
納瑞恍然大悟,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原來如此!媽媽還以為可以一力降十會呢。”
阿塞莉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力量強大固然重要,但有時候巧思勝過蠻力,這就是智慧的意義。”
經過一段充滿眩暈感的行進,他們終于抵達了卡洛斯的“倒置魔藥坊”。
整個魔藥坊被建造在一個倒懸鐘塔內部,無數精密的齒輪在緩緩轉動,發出規律的“滴答滴答”聲。
魔藥實驗臺則以螺旋狀從“天花板”延伸到“地面”,每一層都有著不同的重力方向。
在某些實驗臺上,瓶瓶罐罐懸浮在半空中;
在另一些臺子上,液體卻向“上”流淌,形成倒置的瀑布。
最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這里的魔藥本身。
它們完全違背了魔藥學的基本常識。
在這里,魔藥變為了凝固的、如同寶石般的多面晶體。
這些晶體懸浮在特制容器中。
藥劑瓶上的標簽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標簽上沒有任何成分和配比,只有最終效果的詩意化描述:
“一瓶永恒的寧靜”
“三克粉碎的絕望”
“半杯昨日黃昏的余暉”
“一滴未曾流下的眼淚”
阿塞莉婭看著這些標簽,小臉皺成了苦瓜:
“這些根本不像是魔藥配方,更像是某種抽象藝術的名稱。”
納瑞則更加直接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這里給我的感覺很不舒服,所有東西都是反的,連空氣都是冷的。”
正當三人試圖理解這個顛倒世界的運行邏輯時,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從實驗臺深處傳來:
“尊敬的訪客們,歡迎光臨我的小小工坊。”
聲音的主人緩緩從陰影中走出。
來人的形態具現十分詭異,有時顯現為一位戴著單片眼鏡、身穿管家服的紳士;
有時又變成一頭直立行走、擁有六只幽藍眼睛的犬類。
“我是這座工坊的主人,卡洛斯。”
“能夠在我的小小領域中接待如此……高貴的客人,實在是我的榮幸。”
恰好變為狼人形態的卡洛斯,六只眼睛同時轉向羅恩:
“想必您已經了解了這里的規則。
作為最后一關的挑戰者,您需要證明自己掌握了‘真正的智慧’。”
“通關的條件很簡單——利用我工坊內的材料,調制出名為真理之鑰的魔藥。”
說著,卡洛斯做了一個手勢。
整面墻壁突然翻轉,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內容。
那上面掛著成百上千張顛倒書寫的魔藥配方,每一張都在微光中閃閃發亮。
“這些配方,都以真理之鑰為最終成品。”
卡洛斯的語調帶著某種愉悅:
“但正如您所見,它們的表述方式可能……略顯特殊。”
羅恩走近仔細觀察,發現這些配方確實千奇百怪,甚至自相矛盾:
“將‘流動的悲傷’與‘凝固的喜悅’以等比例混合”
“需要‘昨日之陽’的光芒作為催化劑”
“加入三滴‘從未存在的雨水’”
“使用‘圓形的方程式’進行最終調和”
“在‘無聲的雷鳴’中進行七次攪拌”
每一條配方都像是詩人的狂想,而非嚴肅的煉金術指導。
更讓人頭疼的是,這數百張配方之間還存在著龐雜的依賴關系。
某些材料的制作需要參考其他配方,那些配方又要求另外的成品作為原料。
這形成了一個恐怖的信息迷宮。
卡洛斯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觀察著羅恩的反應:
“請不要著急,您有充足的時間來思考。
當然,我建議您仔細考慮每一個細節。”
面對這個龐大的信息迷宮,羅恩最初的策略是理性的、高效的。
他深吸一口顛倒世界的冷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既然是邏輯謎題,那就用邏輯的方法來解決。”
本質洞察與智識三角同時啟動,強大的分析能力如精密計算機般開始運轉。
在他的視野中,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配方開始顯現出內在的結構關系。
一條條無形連接線在配方之間浮現,標示著它們的依賴關系和邏輯順序。
羅恩開始建立推演模型。
他將每一張配方視為一個節點,將它們之間的關系視為連接邊。
試圖在這個網絡中,找到一條通往真理之鑰的最優路徑。
第一次推演:
起點是編號α1的配方“凝固時光的琥珀”。
這個配方需要“永恒的碎片”作為主料。
而“永恒的碎片”的制作,依賴于Ω7配方“時間的編織術”。
但Ω7配方卻要求“凝固時光的琥珀”作為催化劑……
這是一個完美的邏輯閉環,無解。
第二次推演:
起點是編號β15的配方“概念的具現化”。
這個路徑看起來更有希望,因為它的前置條件相對簡單。
但當推演進行到第七步時,又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最終需要的“純粹抽象”,其制作方法又要求以“概念的具現化”為基礎。
又是一個死循環。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羅恩嘗試了數十種不同的推演路徑,每一次都以悖論告終。
最讓他沮喪的是,這些悖論并不是因為設計缺陷。
每一個循環依賴都設計得如此巧妙,以至于只有在深入分析后才會發現其不可解性。
隨著推演次數的增加,羅恩開始感到精神上的疲憊。
智識三角的超負荷運轉,讓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本質洞察帶來的海量信息,更是讓意識變得混亂。
“不對,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
他喃喃自語,額頭上開始滲出汗珠。
在一旁觀察的納瑞和阿塞莉婭,都為他的狀態感到擔憂。
納瑞想要上前安慰,但又怕打斷他的思考。
阿塞莉婭則皺著眉頭,用她敏銳的龍族感知分析著周圍的能量變化。
“羅恩。”她輕聲開口:“你的精神波動很不穩定。也許該休息一下了。”
但羅恩仿佛沒有聽到,依然沉浸在那個看似無解的邏輯迷宮中。
他的執念在不斷加深,理性在超負荷的運轉中開始出現裂隙。
另一邊,看著挑戰者在邏輯迷宮中越陷越深,卡洛斯的表現卻讓人更覺困惑。
與前兩關完全敵對的另外兩條獵犬截然不同。
這位獵犬小隊的首領,全程卻表現得像一個彬彬有禮、甚至有些熱心的“監考官”。
他從不主動阻止對方的嘗試,甚至還會在適當時機給予“提醒”。
當看到那個青年第十二次推演失敗,有些沮喪地輕敲自己的額頭時,卡洛斯輕咳一聲:
“拉爾夫講師,您的智慧令人欽佩,但您似乎在用一把精密的鑰匙,去開一把本就不存在的鎖。真是令人惋惜。”
這種過于明顯的“善意提醒”,讓納瑞渾身不舒服:
“這個家伙太冷靜了,就像在看一場早就知道結局的戲劇。”
阿塞莉婭則感到了另一種憤怒。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被當作幼童對待:
“他在把我們當成需要啟蒙的學生!每一句話都帶著那種高高在上的‘教導’語氣!”
但最讓兩位家人憂慮的,還是羅恩的執念正在不斷加深。
面對一次次的失敗,他不但沒有冷靜下來,反而陷入了某種偏執狀態。
“一定有解法……一定有我遺漏的線索……”
他在數百張配方之間瘋狂切換,智識三角的運算能力被推到極限。
密密麻麻的邏輯關系在腦海中交織,如同一張越來越繁密的蛛網。
看到情況不對,納瑞終于忍不住了。
她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來幫助寶貝,哪怕其方式在這種時候顯得有些……愚蠢。
“讓媽媽來試試!”
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時,納瑞已經沖到了實驗臺前。
六只手臂在斗篷下瘋狂揮舞,抓起各種看起來“有用”的材料就往一個容器里倒。
“流動的悲傷?這個好看!”
“凝固的喜悅?聽起來就很棒!”
“昨日之陽的光芒?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很重要!”
納瑞的邏輯簡單而粗暴:
把所有聽起來厲害的材料混在一起,總不會有錯!
“媽媽,等等……”羅恩試圖阻止,但為時已晚。
轟——!
整個實驗臺在劇烈的爆炸中化為飛灰。
沖擊波將三人掀翻,各種顏色的煙霧在空中翻滾。
當煙霧散去,納瑞有些心虛地看著一片狼藉的現場:
“呃……好像搞砸了?”
所有人都以為卡洛斯會憤怒,會責備,甚至會直接宣布挑戰失敗。
然而,這位魔藥坊的管家只是輕輕拍了拍手:
“精彩的展示!”
他的贊美聽起來竟然是真誠的:
“這位女士向我們證明了,當秩序被打破時,能量會以最純粹的方式回歸本源。
這本身就是一種‘真理’,不是嗎?”
卡洛斯推了推單片眼鏡,語調中帶著哲學家般的深思:
“只是,或許過于激烈了些。”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被炸毀的實驗臺自動重組。
所有材料重新歸位,仿佛爆炸從未發生。
這種反應讓納瑞和阿塞莉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疑慮。
接下來,阿塞莉婭也嘗試了自己的方法。
起碼陪伴了潘朵菈二十年之久的她,掌握著許多高深理論。
她開始運用“和諧論”,試圖從更高維度來理解這些配方的本質:
“一切事物都遵循宇宙的根本韻律,如果我能找到這個韻律的方程式……”
銀發幼女閉上眼睛進入靜思狀態,任由頭發在顛倒的重力中飄蕩。
但當她睜開眼睛時,臉上卻滿是挫敗:
“不行啊,這些配方的排列沒有遵循任何已知的公式,它們就像是……隨機的噪音。”
卡洛斯又是那個令人發毛的贊許笑容:
“追求至高的和諧,這是所有智者的共同目標。
但閣下是否想過,最宏偉的交響樂,也必須由一個個最基礎的音符構成?”
他的聲音帶著某種深意:
“或許,答案并非在星辰之上,而在塵埃之中。”
兩次失敗后,羅恩更加沉浸在自己的邏輯世界中。
但每當他陷入新一輪的死循環時,卡洛斯都會適時地發出一聲“善意的”嘆息:
“您在用錘子敲擊流水,在用網兜捕捉星光。
工具本身沒有問題,但也許……目標選錯了?”
“真理從來不隱藏在復雜的迷宮中,它往往就在最簡單的地方,等待著有緣人的發現。”
這些話語每一句都像是在提點,都指向了“跳出框架”這個核心概念。
但這種過于明顯的“放水”,反而讓三人更加感到疑神疑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