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定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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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園位于揚州西城,而東關碼頭位于東門之外運河之畔,從影園到碼頭幾乎要東西橫跨整座揚州城。
薛淮率二十余名護衛策馬前行,很快經過天寧寺和仁豐里,接下來經由北門橋穿過小秦淮河,便可順著東城主街長驅直入迅速前往東關碼頭。
從仁豐里到北門橋這段路雖不算太長,但是因為道路相對狹窄,薛淮只能稍微控制拂霄的速度。
前方是一段河畔長堤,北門橋已經隱約可見。
“駕!”
薛淮拍馬向前,江勝等人緊隨其后,長堤兩旁的蘆葦叢飛快后退。
“駕!駕!”
遠處忽地傳來男子渾厚的嗓音,薛淮下意識抬頭望去,只見北門橋上竟然出現幾輛馬車,將本就不算寬敞的橋面前后堵得嚴嚴實實。
這段長堤是斷頭路,小秦淮河將揚州東西二城從中隔開,此處只有北門橋相連。
在薛淮勒住韁繩的同時,江勝便舉起右臂喝道:“停!”
二十余騎先后停下,那幾輛馬車堵住北門橋,他們不可能從下往上強沖過去,而且馬車出現得如此及時又古怪,謹慎一些并不為過。
便在此時,身后傳來車輪碾地之聲。
又有五六輛大車出現,將薛淮等人的后路堵住。
片刻之間,薛淮和一眾部屬竟然被困在長堤之上。
兩撥人馬分別在前后出現,皆有十余人,其中有兩三人手里拿著火把。
“少爺,這些人應該就是劉家豢養多年的死士。”
江勝神色冷峻低聲相告,但他眼中并無懼色,其余護衛亦是如此,尤其白驄和岳振山反倒浮現猙獰之態。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單調生硬的鼓掌聲在后方大車之旁響起,只見又有二十余人簇擁著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現出身形。
正是潛逃在外的劉家二少劉議。
他深深地呼吸一口長氣,死死盯著前面薛淮的身影,就像是終于見到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故人。
此刻薛淮和護衛們被困在長堤的南端,北門橋上的馬車和后方的大車構造出一個臨時封閉的區域,而且極大地壓縮了空間,根本不給他們策馬提速的距離。
換句話說,面對人數幾乎是他們兩倍的劉家死士,薛淮等人無法在這么狹窄的地方發揮出坐騎的優勢。
“薛同知,薛欽差,薛探花。”
劉議緩緩開口,嗓音凄厲又怨毒:“想見你一面可真難。”
薛淮撥轉馬頭,神色如常地望向劉議說道:“你絞盡腦汁弄出這么多把戲,就是想在此處伏擊我?”
“沒辦法,誰讓你那么謹慎呢?”
劉議從手下那里接過一柄長刀,幽幽道:“這幾個月你幾乎一直縮在龜殼里,偶爾出行也是勞師動眾,動輒上百漕軍隨行。要是你沒有這般謹慎,給我一個刺殺你的機會,又何必弄得城內混亂不堪,連累那么多人陪我們東奔西走。”
江勝等人默契地將薛淮護在中間,當下的局勢有些危險,劉家的死士看起來確實不是善茬,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薛淮沒有正經練過武。
雖說他跟著江勝學了一套拳法,但那只能用來養生,而且練習時間不長,在這種必然搏命的場合里起不到任何作用。
護衛們的職責是保護薛淮,這就導致他們會畏首畏尾。
薛淮仿佛沒有想到這些問題,他的視線越過劉議看向那些大車,淡淡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動手?莫非是想聽我求饒?”
“求饒?”
劉議凄厲一笑,旋即搖頭道:“我只想多看幾眼你強裝鎮定的模樣。”
“是么?”
薛淮的語氣愈發放松,悠然道:“劉議,這里是揚州城內,肯定會有人發現此處的狀況,你沒有多少時間磨蹭。”
“少在這里裝腔作勢!”
劉議突然發作,咬牙道:“巡檢司的人被你派往各處,漕軍的兵丁被你調往鹽院轉運庫和城外碼頭,靖安司的探子守著影園,至于府衙那些差役……不過是一群貪生怕死的廢物,你指望他們來救你?再者等那些人收到消息趕來,你早就成了一具殘缺不全的尸體!”
薛淮雙手攬著韁繩,饒有興致地問道:“那你就不擔心我還留有后手,比如讓一隊精銳跟在后面,一旦事有不諧就出現?”
“那又如何!”
劉議幾乎是一個又一個字從胸腔里擠出來,吼道:“薛淮,小爺今天就沒有想著能活著離開,但是小爺在死之前一定會將你折磨得生不如死!”
聽到他這句話,周遭那些死士居然沒有明顯的情緒變化,這讓一眾護衛的神情更加沉肅。
以劉家積累近百年的人脈和財富,要培養這么多死士并非不可能,但是這對薛淮而言肯定不是一個好消息。
劉議已經豁出一切,他帶來這里的必然是精挑細選的手下,不畏死且有武藝。
然而劉議仍舊沒有在薛淮臉上看見慌亂,只聽薛淮說道:“你既然在這里,城外碼頭上的劉議應該就是你以前給自己準備的替身?”
劉議冷笑道:“沒錯。這幾個月我一直在研究你,我發現這世上極少有人比你更在意名聲二字,所以我篤定你會借這個機會繼續營造自己愛民如子的形象。至于那些百姓最后能否活下來,在你決定前往碼頭的那一刻便無足輕重,對嗎,薛同知?”
薛淮不答,反問道:“你知道劉傅死前曾說過什么嗎?”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劉議臉色大變,幾乎是轉瞬間雙眼泛紅,面龐變得愈發猙獰。
“他說……”
薛淮故意停頓片刻,直到劉議無法忍耐,他才徐徐道:“他讓我轉告你,劉家走到這一步是咎由自取,希望你莫要冥頑不靈,既然逃了就老老實實躲一輩子,爭取多生幾個兒子給劉家傳宗接代。”
劉議厲聲道:“你閉嘴!”
薛淮不以為意,繼續說道:“你對抗官府,殘害命官,是為不忠;悖逆父命,冥頑不靈,是為不孝;設局劫持,傷及無辜,是為不仁;驅眾赴死,斷其生路,是為不義!像你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畜生,連茅坑里的蛆蟲都不如!”
“啊!”
劉議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抬起手中刀指向薛淮,怒吼道:“我要殺了你!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將你碎尸萬段!”
“所以啊……”
薛淮依舊不急不緩,微微挑眉道:“你這輩子唯一的念想就是殺我,又怎會跑到碼頭上去劫持那些無辜的百姓?”
劉議面上表情一僵。
薛淮沖他淡淡一笑,繼而道:“你應該知道我素來不會忍受威脅,即便你劫持那些百姓,我亦不可能引頸就戮,而你若是那樣做了,除了暴露自己的行蹤沒有任何益處,更不可能達成殺我的目標。所以,你為何覺得我會相信你真在東關碼頭呢?”
劉議的心不斷往下沉。
雖說以前有很多人怕他,但他清楚自己并非智謀高深之人,只因為他是劉家二爺,旁人根本沒有對抗他的勇氣。
這幾個月他絞盡腦汁,得知薛淮將要舉行這場盛宴,才和郭會等人商議出這套方略。
他在影園內安插人手干擾靖安司的判斷,在城內制造混亂誘使薛淮派人巡查,再通過城外碼頭的大陣仗吸引漕軍精銳,最后在這條必經之路埋伏薛淮。
他覺得這些安排即便不算天衣無縫,至少也能達成目的誅殺薛淮。
可是當下聽到薛淮平淡的話語,劉議心中驟然一緊,當即怒喝道:“點火!”
這兩個字一出口,薛淮身邊的部分護衛微微變色,因為他們看到幾名劉家死士將火把伸向身后,不過是片刻之間,北門橋上的馬車和另一頭的大車便燃起熊熊大火。
如此一來,兩片火海徹底隔絕外界,將這段長堤變作孤島。
劉議死死望著薛淮的雙眼,寒聲道:“就算有人來救你又如何?我讓人準備了大量火油、松脂和棉布,這兩片火能夠燒很久,久到我將你凌遲!”
這是他準備的最后一手,兩片火海應該可以擋住前來救薛淮的援兵。
薛淮點了點頭,認可道:“不錯,你比我想得更聰明一些,那你怎么還不動手?難道你還真想看到我求饒?”
劉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想死就成全你!”
“等等!”
薛淮忽地抬高語調,抬手指向旁邊說道:“你不覺得這條小秦淮河很美嗎?”
劉議原本想在薛淮臨死之前盡情發泄自己的怒火,但他發現對方根本不為所動,與此同時心里有股不祥的預感且越來越強烈,于是持刀向前,嘶吼道:“殺了他們!”
“殺!”
數十名劉家死士呼嘯向前,江勝等人迅速分成兩撥準備迎擊前后來敵,將薛淮圍在中間。
“嗖!”
破空聲如流星般奔襲而來。
“二爺小心!”
一名死士倉促出口,隨即奮不顧身地向前一沖,一枝長箭迅疾而至,扎入他的腰間。
劉議目眥欲裂,下意識側首望去,旋即瞳孔驟然一縮,只見水面平穩的小秦淮河上,數十艘輕便的快船破浪而來,最前面那艘快船之上有一人張弓搭箭,正是漕軍把總余成光,而站在他身邊的年輕男子便是齊青石。
其余快船上盡皆站著漕軍精銳。
仿佛一道閃電在劉議腦海中炸開,震得他臉色慘白。
方才薛淮已經說過,他不相信劉議會蠢到在東關碼頭劫持百姓只為逼他去打嘴仗,此事必然是一個陷阱,只為引誘他離開影園。
既然是陷阱,他又怎會猜不到劉議的意圖?
“賊子,你若敢傷薛大人一根毫毛,本將必將你碎尸萬段!”
余成光洪亮憤怒的聲音傳來,數十艘快船飛快沖向河畔,看架勢根本沒有放緩速度的打算,漕軍精銳寧肯損失這些快船也要在最短的時間登上堤壩,將劉家余孽一網打盡!
當此時,前后兩片火海反倒堵死劉議的后路,他看到身邊的死士們第一次露出惶然的表情,不由得凄慘一笑,隨即怨毒地看向薛淮,咬牙道:“殺!”
廝殺起!
江勝等人將薛淮牢牢護在中間,劉議縱然武藝高明,短時間根本沖不開江勝的刀鋒。
他只能雙眼赤紅地看著就在前方又仿佛遙不可及的薛淮,看著漕軍快船沖至河畔,上百名漕軍精銳在余成光的帶領下,咆哮著沖殺而來!
刀光劍影之中,薛淮望向狀若瘋魔的劉議,淡淡道:“你死了,揚州才能迎來真正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