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川終于意識到自己恐怕真的要失去唐棠了。
唐棠沒和自己說過這事兒,只是一味要自己去自考。
但張建川知道唐棠的確好像在復習學習,有一兩次周末上午她都回了母校,他還以為是去找同學或者老師,但現在看來是在積極為考研做準備。
俞曉說得也沒錯,唐棠最向往的大學就是復旦,一直遺憾自己高考發揮失常,念念不忘說自己有機會一定要去復旦,他當時還以為是說去復旦大學看看,沒想到是想要去讀書。
“她家里找了紡織工業局領導,局里同意她去考研,她現在準備沉下心來花一年時間備考,……”
張建川輕輕笑了起來,“意思是讓我別去干擾影響她?”
或許之前唐棠只是有過這種憧憬,但是在陷入了家庭和自己的取舍沖突中,這種煎熬讓她疲憊不堪,所以她才想要用這種方式來逃避。
而她家里也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最好的阻斷自己和唐棠往來的辦法,而且沒有那么激烈,甚至不會引發唐棠日后的怨恚,所以才會如此煞費苦心地動用關系甚至找到了紡織工業局那邊去了。
但這都不重要了。
這一刻張建川心中有空空如也的痛楚,也有釋然解脫的輕松,當感情從甜蜜甘美逐漸混雜了沉重和壓抑時,無論多么甜美,都會變味。
“好了,不用說了,俞曉,我可以給唐棠打個電話么?她在家吧?”張建川語氣淡漠。
俞曉猶豫了一下,“她情緒不太好,之前還哭了一陣,也許這會子睡了,……,好吧,你打吧,有她家電話吧?”
張建川深吸了一口氣,拿出大哥大撥通。
電話那邊只響了兩聲便接起了。
張建川心中更是了然,但他不怪唐棠,甚至還對唐棠生出了更深的眷念和歉疚。
走不到一起,更大的責任還是在自己吧?或許自己自始至終就沒有竭盡全力去為這份感情而拼搏?
“棠棠,……”
“建川,……”
那邊的抽泣聲讓張建川更為心疼,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讓語氣變得明快:“棠棠,你在聽么?在的話,那就好好聽我說,……”
“嗯,……”
“我知道你一直想去復旦讀書,這是一次好機會,尤其是還能得到單位的支持,那是千載難逢,你也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好好回師大去沉淀一下,多花一些心思學習,爭取明年考上,……”
“……,的確,現在我們倆這種情形,其實我們也都探討過無數次了,這也許是最好的一個折中方式吧,……”
“真的,我覺得是最好的結果,否則這樣天天看到你心情抑郁,我也一樣難受,……”
“……,好好復習,好好讀書,把那些其他情緒都丟開,高高興興去學習,……”
“見面就暫時不見了,你也說了,我們現在最好就是先暫時分開一段時間,讓你能安心備考,等到考上復旦的研究生之后我們再來慶祝,……”
“……,我們算不算分手?”
唐棠電話里的這個問題問得張建川鼻子都是一酸。
他都有些不明白唐棠想要得到一個什么樣的答案了。
或許就是想要從自己嘴里聽到這樣一個明確回答?該是希望自己保留一份“懸念”?
算不算,應該是你心里最清楚,你自己最明白啊,而這個時候把這個問題拋給自己,是要自己表明態度么?
俞曉看到了這一刻張建川臉上原本一直爽朗的笑容變得無比的苦澀。
“嗯,大概算吧,……,為什么?或許這樣能讓我們保持一個更合理的距離來相互審視對方和我們之間這么久的感情,不是說陷入愛情中的人都會迷失自我嗎,現在我們走出來,回過頭來審視,也許我們可以更清醒理性地看待這一段感情,如果真的合適,也許這會成為我們之間的一段催化劑,不是么?”
“嗯,當然,當然,沒說不見面了,只是說這段時間里盡量不要見面,起碼在你考試之前我們最好不見面,免得影響,……,好好好,一定一定,我又不會跑,在哪兒上班,傳呼號,你都有,……”
聲音漸漸地下來了下來,張建川目光變得飄忽而沉郁,到最后:“我愛你,唐棠,永遠,……”
電話掛斷,發燙,電也所剩無幾,估計楊文俊回來這個月電話費會高出一大截來。
張建川很有點兒想要把手中大哥大一把甩向田野間的沖動,如果沒有這個東西,也許自己和唐棠的這段感情還能多持續幾天?
有意義么?掩耳盜鈴,諱疾忌醫?
雖然竭力想要讓自己保持通達豁然,到這個時候張建川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比起當初和童婭的分手,與單琳的了斷,與唐棠的這段感情才算是真正的投入。
童婭那段初戀從一開始兩人就都知道不會長久,所以格外投入而輕松灑脫,雖然離別一樣痛苦,但有了心理預期,畢竟是成年人,痛過之后痂慢慢長好,只要不要去觸動,也就過了。
單琳那一段,其實都不算,頂多算是自己有點兒單方面的癡心妄想,一旦分開,情緒波動兩天也就過了。
但唐棠這一段不一樣,自己是真心投入,甚至拒絕了周玉梨和單琳,但最終卻落得個如此場面。
突然間張建川想起老媽的一句話,合腳的鞋未必是看上去最光鮮最漂亮的,要試過才知道。
看見張建川的面容突然變得扭曲猙獰,俞曉心中也有些害怕,但是她還是竭力保持著鎮靜,她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目的已經達到。
張建川在電話里承諾這一年里都不會和唐棠見面,而唐棠也會沉下心來復習讀書去考研。
復旦的研究生沒那么好考,難度之高可以想象,唐棠要想達到她自己的心愿,也只能全力以赴。
揉著臉頰,張建川讓自己內心的戾氣慢慢釋放,那一刻他真的很想爆錘眼前這個女人,無論自己和唐棠最終會走到哪一步,和你這個女人有什么關系?
你自詡唐棠的閨蜜,但是卻一門心思想要破壞閨蜜的這段感情,或者你覺得只是在為閨蜜好,但你用這種方式來討好唐家父母,甚至想要從中謀取利益,那就太卑鄙了。
張建川可以肯定,俞曉絕對不會僅僅是為了閨蜜好,即便是真的為了閨蜜好,也不該用這種方式來勸誡。
“張建川,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但是我還是要說一句,這對你和唐棠都好,你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強扭在一起,一時間的感情沖動當不了飯吃,生活中的種種,柴米油鹽會讓你們迅速發現你們之間的差距和不適應,所以真的好是……”
聽見俞曉還在那里絮絮叨叨,張建川強壓住內心的怒意:“好了,俞曉,好與不好,我和唐棠有自己的判斷,我們都是成年人,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們之所以暫時分開,是我們自己覺得現在在一起不合適了,不是你在那里聒噪幾句我們就如奉綸音了。”
見張建川終于不耐煩起來,俞曉不敢再多言,只能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先走了,希望你和唐棠都能理性面對,……”
等到俞曉離開,張建川朝著野地里又走出幾百步面對著黑黢黢的曠野,張建川如同負傷的獨狼,再也忍不住怒吼起來,“啊!啊!啊!”
回到家中,張忠昌和曹文秀以及張建國都很驚訝于張建川這么晚才回來,但也看不出張建川有什么異常。
張建川連洗漱都沒洗漱,便直接倒頭就睡。
這一覺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點過。
起碼有大半年沒有這樣輕松過了,應該是從唐棠調回到市里之后,似乎自己就背負起了這重包袱,所有的精力心思都放在了如何盡早調回縣里,再想辦法調到市里,哪怕這個目標和自己現在做的,以及自己未來想要做的有著很大的分歧,但自己仍然想要最大限度地去調和。
很多時候明知道這是徒勞的,到市里就必然要放棄很多東西。
自己也幻想過,先調到縣計經委,然后有機會得了領導賞識,再通過晏修義這層關系幫忙調到市經委這些部門,繼續在現在崗位上工作……
現在不用再去做這種夢了,一切都不需要了。
無比輕松地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湛藍天空投射下來的陽光。
家里一個人都沒有,或許是感受到了什么,爸媽以及大哥上班的時候都沒有叫醒自己,張建川現在可以自由自在地躺在床上浮想聯翩。
放下包袱,輕裝前進!
丟開愛情,一心搞錢!
有時候覺得這又是一場夢,退伍時候在廣州和童婭做了一場夢,現在回來又和唐棠做了一場夢。
都是很美好的夢,張建川一點兒也不后悔,日后老了回憶起來這些點滴,都是令人回味無窮的。
但現在自己應該認識到自己和那些所謂上流社會的差距有多大了。
張建川甚至突然想過,如果自己有晏修義那樣的身份,只怕唐家早就把自己待若上賓,自己也早就可以登堂入室了吧?
一個大學畢業生帶來的身份躍遷是如此巨大,竟然讓張建川都忍不住羨慕了。
給小田打了傳呼,張建川才優哉游哉起床吃了母親給自己留下的早飯。
很快小田回了電話,十多分鐘后,夏利車已經到了家門口。
這也算是階層躍遷的一步了吧?
至少一年多前自己還只能嗨吃嗨吃地蹬自行車去上班,而現在小轎車可以到家門口來接自己了。
張建川自我解嘲地想著,上車,夏利車輕盈地駛出漢州紡織廠,迎著朝陽奔向遠方。
(第一卷東方欲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