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總?”
“錢先生?”
林志強和一旁的秘書看著這一幕,都驚呆了。
怎么吃口魚香肉絲就淚流滿面了?有這么好吃嗎?
林志強還沒吃過周硯做的魚香肉絲。
但錢思遠這么大個老板,不應該吧?
錢思遠沉默良久放下筷子,伸手揩去臉上的淚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這魚香肉絲和我母親做的味道如出一轍,她已經去世二十余年,一時思緒翻涌,讓林廠長見笑了。”
“這說明錢先生是性情中人。”林志強表情認真,語氣中帶著幾分意外:“不過,錢先生的母親是四川人?”
廠里開會討論過這次合作,非常重視,對錢思遠這個人也是做了一些調查,知道他父親是杭州人,所以特意選了林志強這個杭州女婿來接待,還認真討論過杭州口味。
千算萬算,他媽竟然是四川人?
一個跨國公司大老板,被一口魚香肉絲吃哭了,可見他母親在他心中地位非常高。
“對,她的老家應該是川南的。”錢思遠點頭,神情中帶著幾分激動:“記憶會變得模糊,但味蕾不會騙人,我在美國吃遍了大大小小的川菜館,卻沒有一份是這樣的味道。
我一嘗就知道,不會錯的。這家飯店的老板做的魚香肉絲,和我母親做的一樣,他或許知道我母親的故鄉在哪里。”
林志強若有所思道:“錢先生這次回來,是想要找到你母親的故鄉?”
錢思遠點頭,“對,我想去看看生養她的故鄉,如果她還有姊妹兄弟,能見一見也好。可惜年輕的時候總在外面忙,一年到頭沒在家待幾天,后來她突然病倒,我甚至不知道她的老家到底在哪,只有零星的一些信息。”
“只要有線索,肯定能找到的。”林志強笑著說道:“你看,你在美國苦苦找尋都沒有找到的魚香肉絲,不就在這里找到了嗎。”
錢思遠聞言也笑了,看著林志強道:“說起來還得感謝林廠長帶來這家飯店用餐,不然我就又錯過了。
你說你和這飯店老板關系不錯了,那等會營業結束,不知是否方便找他聊聊?或許他能給我一些方向。”
“當然沒問題,等營業結束,我可以找他跟你聊聊,看是否能夠給你提供一些幫助。”林志強笑著點頭。
錢思遠是大客戶,他要是直截了當地走了,這單子十有八九就是黃了。
而現在,他們因為這份魚香肉絲產生了一些羈絆,還是關于他母親故土的,或許可以成為這次合作的突破口。
林志強吃了不少川菜,但對于川菜的了解終究停留在吃上,要讓他去講淵源,屬實是為難他了。
現在只能希望小周比他好點,不是停留在做上面,能講出一些淵源,給錢思遠提供一些有用的幫助。
“多謝。”錢思遠感激道。
三人繼續吃飯,錢思遠吃著魚香肉絲,緊鎖的眉心漸漸散開,或許是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回憶。
林志強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喂到嘴里,咸辣酸香,是非常正宗的魚香味,不比他在榮樂園吃過的差。
肉質嫩滑,用的是帶點肥的二刀肉,比起有些用里脊肉的口感更為油潤。
點睛之筆,毫無疑問是冬筍!
冬筍切成了二粗絲,口感脆爽,味道相當鮮美,清爽解膩。
鮮冬筍都出來了?!
這著實讓他有點驚喜,在餐桌上吃到冬筍,仿佛在提醒著他已經入了冬。
食材是有季節性的,三餐四季,食事既大。
他在榮樂園吃的魚香肉絲,里邊加的青筍和木耳,倒是頭一回吃到加冬筍的。
各有千秋。
但冬筍確實比青筍更為鮮美爽脆一些。
魚香味調的極好,符合周硯一貫的調味水準,咸鮮當頭,然后才是酸中帶點辣味和回甜,姜蔥蒜的味道非常突出。
魚香肉絲的特點是什么?
下飯!
他扒拉了一大口米飯,筷子伸出,又轉到了一旁的火爆豬肝盤子里。
算了,今天這份魚香肉絲就留給錢思遠思親吧,他等過兩天再帶老婆孩子來吃。
瞧瞧旁邊的秘書小王多有眼力見,麻婆豆腐一勺又一勺,愣是一筷都不碰魚香肉絲。
這就叫專業。
吃過午飯,錢思遠按住林志強,讓秘書去把賬給結了。
“林廠長,這頓飯必須我來,要不是你,我可吃不到這份心心念念多年的魚香肉絲。”錢思遠一臉認真道。
“錢先生,這怎么好意思,我還沒盡地主之誼呢。”林志強笑道。
“這是我來到中國后吃的最滿意的一頓飯,這便是你最好的地主之誼了。”錢思遠也笑道,“那我們先出去吧,在門口等會,現在后廚還忙著呢。”
“行,我們到江邊吹會風。”林志強點頭,和錢思遠出門,到江邊散步閑聊。
一個小時后,臨近工廠上班時間,店里的客人陸續離開,林志強和錢思遠方才轉了回來。
“林叔叔好”周沫沫正坐在門口拿著一根小木棍在沙地上畫畫,抬頭看了眼倆人,又給錢思遠打了個招呼:“伯伯你也好”
林志強和錢思遠都笑了。
“沫沫你好。”林志強笑著給錢思遠介紹道:“這是周硯的妹妹,周沫沫,今年才三歲半,不過小家伙可會說話了。”
“嗯,長得很可愛,和我外孫女同一年的,眼睛也都大大的。”錢思遠看著周沫沫的目光也滿是笑意,上前一步,看著地上的畫,笑著問道:“小朋友,在畫什么呢?”
周沫沫指著天空說道:“今天畫的是天空,你看今天的云好好看哦,那朵像魚兒,那朵像包子,還有那朵像燒麥……”
錢思遠和林志強抬頭看去,感覺原本平平無奇的云朵,被小家伙這么一說,還真是變得多彩多姿起來,甚至還有……有點好吃。
錢思遠的目光轉到地上,仔細看著周沫沫的畫,有些驚訝道:“嗯,畫的真不錯,在沙子上也畫的有模有樣的,以后說不定能當畫家呢。”
周沫沫看著他搖了搖頭,一臉認真道:“我不當畫家,我要當警察嬢嬢。”
“警察嬢嬢?”錢思遠面露疑惑之色。
周硯從廚房出來,解了圍裙掛在柜臺后的釘子上,聽到他們的對話,走了出來,笑著解釋道:“她以后長大了想當警察,她是妹妹,當不了警察叔叔,只能當警察嬢嬢。”
錢思遠聞言笑了,沖著周沫沫豎了個大拇指:“有志向!”
說完,他抬頭看向了周硯。
這年輕人很高,能有一米八多,穿著白色廚師服,和雜志上的照片一樣,年輕英俊,短發看著很精神,臉上帶著笑,又讓人覺得親切。
“小周,這位是從美國回來的華僑錢先生,他有一些問題想要請教你。”林志強給周硯介紹道,沖著他眨了眨眼。
“你好錢先生,我是飯店的老板兼廚師周硯。”周硯微笑著伸出手。
“你好周硯,我是錢思遠。”錢思遠和他握了一下手,微笑道:“你做的菜相當美味,每一道都有著極高的水準,特別是魚香肉絲,是我來到中國之后,遇到最厲害的廚師。”
“錢先生過譽了。”周硯微笑道,也沒太過謙虛,美國人不吃這一套,“進來坐著聊吧,中午營業已經結束。”
“好。”錢思遠點頭,與林志強進了飯店,秘書小王已經拿出筆記本,準備做記錄。
周硯泡了壺茶,先給三人倒上,這才不疾不徐地坐下,“錢先生想問什么?”
“周先生是蘇稽本地人嗎?你今天做的這份魚香肉絲是蘇稽本地的做法嗎?”錢思遠目光灼灼地看著周硯,頓了頓,又補充道:“我這次回國想尋找我母親的故鄉,但我只有一些味道上的記憶。今天你做的這份魚香肉絲,和我記憶中母親做的魚香肉絲幾乎一模一樣,我需要你的一些幫助。”
叮!支線任務觸發:錢思遠的尋味·尋根之旅!華僑錢思遠為了尋找母親的家鄉來到嘉州,但他并不知道母親的故鄉到底在何處,只有一些關于母親的味道記憶。請幫助他找到母親故鄉,圓夢尋親之旅!
任務獎勵:未知!接受:是/否
周硯眉梢一挑,沒想到狗系統竟然觸發支線任務了。
尋味·尋根之旅,這任務倒是挺新奇的。
他還在思索,已經感受到了一旁林叔更為灼熱的目光。
行吧,看來這位大客戶對林叔挺重要的。
這任務先接了再說,能不能幫忙找到再說。
這年代不比以后,沒有DNA驗親的手段。
茫茫人海要找個人,比大海撈針都難。
華僑二代,能把普通話說的這么流暢,已經讓他有些意外。
他記得林叔之前說他的祖籍是杭州,沒想到跑到四川來找母親的故鄉,這點倒是挺特別的。
說明他和他的母親,應該有著非常深厚的母子情誼,或者是……遺憾?
“魚香肉絲是傳統川菜,歷史較為久遠,流傳廣泛,在四川地區乃至全國都有著比較大的影響力,是一道和回鍋肉一樣的家常菜。”周硯看著錢思遠搖頭道:“單憑一道魚香肉絲,是無法對錢先生母親的家鄉做出準確判斷的。魚香味型的核心與關鍵是泡菜,準確的說是泡二荊條,只要泡二荊條的味道正宗,調味做好,四川每個地方的廚師都能做出這樣一份魚香肉絲。”
錢思遠聽完愣了愣,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先前他可是期待滿滿,覺得能夠從周硯這里得到答案。
沒想到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四川每個地方廚師都能做出來,等于是什么都不知道。
林志強張了張嘴,還是把嘴給閉上了,他知道周硯說的沒錯。
榮樂園做的魚香茄子味道和周硯做的相近,但那是蓉城的飯店,廚師更是不知出自哪里。
他上回出差,在威海也吃過味道不錯的魚香茄子。
周硯微笑著寬慰道:“錢先生不用灰心,或許你還可以再說說你記憶中你母親給你做過的菜,在川菜之中,還是有許多極具地方特色的菜品的,比如嘉州甜皮鴨、簡陽羊肉湯、璧山燒雞公、榮昌鹵鵝……只要能找到一道,說不定就能精準定位。”
錢思遠眼睛重新亮了起來,認真思索了一會道:“我母親會用兩片肥肉中間夾著糖,下邊蒸一碗糯米,糯米也是甜的,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蒸一碗,味道極美。”
“這是甜燒白,這道菜也是經典川菜,各地壩壩宴幾乎必上的一道菜,也沒有代表性。”周硯搖頭。
“我的母親在冬天的時候還會把肉用鹽巴和各種調料腌制風干,然后用小火熏上煙熏味,后邊大半年都能吃到用臘肉炒的各種菜。”
“這是臘肉,四川各地每逢冬天都會做臘肉和香腸。”
“我的母親……”
錢思遠不停回憶和敘述著記憶中母親烹飪的味道,猶如在時間長河中尋味。
周硯總能準確的說出他描述的菜品,并且說出大概的出處和一些由來。
周硯會做的菜不多,墻上的菜單概括所有。
可他吃過的川菜,足以寫滿整面墻,幾乎跑遍了四川,并且對許多菜的淵源都有所了解。
吶,這就叫專業!
錢思遠母親擅長的川菜品類不少,但都是非常經典的川菜,尤其擅長小煎小炒,而且家里常年放著三個泡菜壇子,一年四季都有泡菜。
周硯笑著道:“錢先生的母親多半家里有廚子,那年代,一般人家女子,可學不到那么多經典川菜,聽著做的都還挺正宗。”
錢思遠點頭道:“我母親說過,我外公確實是廚師,家傳的手藝,傳男不傳女,她從小愛在廚房待著,幫著切菜,也偷偷學了些做菜的手藝,但那年代女子不讓掌勺,便只能在家里做做。”
“難怪。”周硯點頭,這就說得通了,越是這樣,那就越難從她掌握的菜品里分析家鄉。
“我母親做過的菜,我印象深刻的就這些了他,但據你所說,都是川菜中的家常和經典菜品,無法判斷她的家鄉在哪是吧?”錢思遠神情有些失望,可周硯能把他說的每道菜名準確說出,許多甚至都有淵源。
林志強在旁邊聽得也有些著急,他也想能幫上錢思遠的忙,倒不是完全為了訂單。人到中年,會更深刻的理解母親在心中的位置。
他漂洋過海,翻山越嶺來到嘉州,相比于嘉定大綢,或許母親故鄉對他來說更為重要。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進展,從你說的這些菜式來看,你母親尤為擅長小煎小炒,調味上擅用紅油,酸、甜并重,偏甜口,這比較符合大河幫一帶烹飪特點。”周硯說道。
“大河幫?”錢思遠看著他。
“所謂大河幫,也就是長江上游江津、合江、瀘縣、宜賓、嘉州一帶,這里受明清戰亂影響較小,是四川土著保留的比較多的地區,在飲食、文化、語言上都保留許多純正的東西,比較喜歡吃糯米就是一大特點。”周硯解釋道。
在四川話中,嘉州話就是比較特別的存在,是比較純正的四川方言。
結果現在反倒最不像四川話。
別說外地人了,嘉州人一開口,四川人聽了都打腦殼。
周硯大學時候有個嘉州室友,其他兩個蓉城本地室友,都說愣是在大學四年多學了一門外語。
這梗把周硯這個外地人笑瘋了。
錢思遠聽得連連點頭,這么說來,也不算完全沒有收獲,基本驗證了他之前的判斷,他母親的老家應該在嘉州這一帶。
周硯看著他接著說道:“錢先生,我認為你母親做的菜,應該是受到了美國的食材和調料限制,影響了她的發揮,她有沒有跟你說過她還擅長做什么菜?或者說記憶深刻的家鄉美食?”
“這話我母親還真說過!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她說‘這洋鬼子的地方,啥子都沒得,影響老娘發揮!’”錢思遠眼睛一亮道,說完他自己也笑了,眼底是深深地懷念。
他又認真思索了一會,抬頭看著周硯道:“我想起來!有一回她給大家做面條吃,吃到一半,突然說在她家鄉,大家吃一種魚,把骨頭去了,撕成長條,然后像面條一樣吃,沒有骨頭,吃起來太爽了!
我記不得那叫什么魚了,但記得她說長得和蛇很像,長長的,滑滑的,一度成了我的童年陰影。
我覺得很恐怖,把蛇撕成條條,然后煮著吃,聽著就特別黑暗。”
“臨江鱔絲?!”周硯眼睛一亮,直接站了起來。
破案了!
蛇一樣的魚,那可不就是鱔魚嗎。
嘉州以吃鱔魚聞名的,只能是臨江鱔絲了。
煮熟的鱔魚剔骨成絲,然后再進行二次烹飪,以類似水煮魚的方法烹煮,成菜滿滿一盆的鱔魚絲,夾起來確實如面條一般,大口吃著,沒有骨頭,各位鮮嫩爽滑,味道極佳。
當得起一個‘爽’字!
不說嘉州,就算整個上河幫也沒有比這更有名的鱔絲吃法了。
“臨江鱔絲?”錢思遠也跟著站了起來,看著神情略顯激動的周硯問道:“臨江是地名?在嘉州?”
“臨江鱔絲啊!我還吃過呢!”林志強也有些激動,本來他都不抱希望了,沒想到周硯把思路一改,竟然真給他找對方向了!
“沒錯,我認為你母親說的那個魚是鱔魚,將鱔魚片成絲,然后烹煮成菜的做法,是嘉州臨江鎮的特色,臨江鱔絲相當有名,且極具地方特色,但在那個年代,應該還沒有廣為流傳。”周硯點頭,“所以,我認為她是臨江人的可能性不低。”
“臨江、臨江……”錢思遠來回踱步。
這么多年來,這是第一個將地點明確到鄉鎮的,而且聽起來非常有可信度。
臨江鎮,聽起來多么別致的一個地名。
一想到母親可能出生于那里,他此刻內心激動,又有點緊張。
說起臨江,周硯想到的除了臨江鱔絲,還有孔派。
孔派發源于臨江,祖師爺孔瑞就是臨江的,師爺孔懷風和師叔祖孔慶峰從臨江走出,都是做臨江鱔絲的好手。
就連他師父,做的臨江鱔絲也是極好的。
周硯記憶里,有年過大年在他師父家里過,吃的便是臨江鱔絲,味道相當驚艷。
這時代的野生鱔魚,可不是后世養殖的能比的。
“能確定嗎?”錢思遠還是忍不住抓住了周硯的手,聲音微顫,眼眶已然泛紅。
“這種事情,我沒法跟你保證和確定。”周硯搖頭,接著道:“不過我師父的臨江鱔絲做的極好,要不我去請他來給錢先生做一份,看看和你記憶中母親說的是否一樣,心里有點底了,再去臨江尋親也不遲。
我師爺就是臨江本地人,我師父也認識一些臨江當地人,到時候他可以幫忙找找人,會更方便一些。”
“那太好了!”錢思遠眼睛一亮,抓著周硯的手用力了幾分:“那可太麻煩周老板和你師父了。”
“不麻煩,錢先生不遠萬里回來尋根問祖,我們能幫點忙不算什么。”周硯笑著說道,“那你們在店里坐會,我去請我師父。這道菜做起來比較麻煩,還需要去找野生鱔魚,這個季節不一定好找,我們盡量吧。”
“好,有勞了。”錢思遠點頭,這才松開了周硯的手。
周硯看了眼自己被抓得發紅的手,略感無奈,轉身去推自行車,和趙嬢嬢打了聲招呼:“媽,給林叔他們拿壺熱水,你們午休去吧。”
“對,你們忙活了一上午,休息去吧,不用管我們。”林志強笑著附和道,他今天下午也不去上班了,就在這作陪,說不定還能蹭一頓臨江鱔絲。
還得是周硯啊!
他就知道小周靠譜!
周硯騎車到了鎮上,拐進一條巷子,停在一出小院外。
把車靠墻,上前敲門,一邊喊道:“師父!師父!”
過了一會,門開了,肖磊一邊穿外套,一邊揉著有些惺忪的眼睛看著周硯:“驚風扯火爪子?不睡午覺邁?”
周硯拉起他就走:“師父,莫睡了,大單!江湖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