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玉澄他們能力不行,卻變成兄長的過錯。
而且技不如人便該羞愧地精進自己才對,結果他卻是半分也不努力,只顧著記恨奪他光環之人。
這般氣度,還自詡名仕,簡直可笑!
奈何,這番話只能是比玉澄地位更高的人去說,云昭身份低賤,只能把這話強壓心底。
即便知是羞辱,云昭也只能違心地作揖。
“大郎君今日釋褐入仕乃大喜,某自知身份微渺不配與郎君同席,在此遙祝郎君扶搖直上,大施拳腳。
為免掃郎君雅興,某當退下。”
“誒,急什么。”玉澄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按理贅婿確實不可與士族同席,但你可是曾經的清談魁首也算半個名士。”
“玉某為贅婿云樾特賜偏席,還請諸君莫要笑我違禮。”
玉澄一番假模假樣的謙辭說出,一眾士族子弟當即附和。
“臨江莫要這么說,當年謝三入仕還請歌姬小倌同席,區區贅婿算的什么。”
被調笑的紅衣公子笑著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這才慢悠悠開口:“集會本就是志趣相投之人而設,只要是有趣之人便可自來自去,何須講求什么門第。”
“就是,自來自去,自由自在,臨江你莫要拘泥了。”
“既然諸君如此說,紙婿郎還不快去偏席就坐,莫不是你還覺得諸君不配與你同席不成!”
偏席,也就是樂師雜役旁邊那一小片,專供寒門落座的地方。
云昭也算是看清楚了,玉澄這番三催四請便是為羞辱她而來。
想來也是,當年兄長拿下清談魁首壓他一籌,而今他終于入仕,清談魁首卻淪為贅婿永遠與仕途無緣。
玉澄一朝揚眉吐氣,又怎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
如果只是為了羞辱,云昭倒也無所謂。
代兄長受過罷了,若玉澄此間痛快了,以后不再找兄長麻煩,這筆買賣倒也劃算。
故而,云昭沒有再堅持,大步走向所謂的“屈辱席”。
這邊坐著五人,均是兩人一桌案,正好有一人旁邊空出一座,云昭自如地坐了下來。
云昭不認識他們,但這些人似乎知道云昭。
她往這邊走,這些人全都假裝忙碌,甚至避開了視線,生怕與她打招呼。
唯獨獨坐那人,他的塊頭跟裴徹差不多,一人坐一席本是剛剛好,如今云昭過來,他只能往旁邊騰挪。
不過這位壯士倒也沒有不耐煩,甚至順便把沒用過的新酒杯挪給了她。
雖未有只言片語,但壯士的善意還是挺明顯的。
云昭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對方。
這是個身穿灰色棉布的年輕人,但哪哪都很違和。
其一,他的衣服并不合身,看起來像是剛與旁人借的,藏在棉布下的里衫有些破舊,胳膊也非常粗壯,可見他要么會武要么經常下田干活。
其二,他臉上的胡須雖然剃了,但此時已然有青黑的渣渣冒頭,顯然時常鍛煉身體氣血非常好,但也正因為胡子拉碴他更適合出現在比武場而不是名仕集。
這位大哥身上唯一與這集會匹配的,便只有腰間的玉佩。
雖然云昭看不清玉佩上的字是什么,但想來應該是代表他家族的徽記。
這位大哥祖上應該也是名門,只是戰火頻繁中家道中落,無奈成了寒門。
說來,也只有北地的士族才多有佩玉,這位大哥的面相也確實不像陰柔的江南人,故而云昭猜測他是剛剛南下的北地寒門。
應該是想謀仕途,求出路的。
若是在市井茶寮,云昭還能跟他嘮嘮祖上訊息,或聊聊志向抱負。
但這里的偏席是不允許說話的,再加上她是玉澄釋褐宴的捉弄對象,若她真與這些寒門交流,只會害了人家。
故而云昭很快就收回視線,她不說話更不吃東西,就這么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發呆。
瘦弱的云昭與那壯士坐一塊,就更顯得壯士像個殺豬匠了。
于是乎,就連云昭的光芒也被掩蓋,乍一眼望過去,便是一群低賤的庶民圍坐一塊抓虱子摳腳。
玉澄看著這一幕,非常滿意。
他心情大好地讓大伙繼續被中斷的曲水流觴。
此間的曲水流觴可不是做詩提詞那般簡單。
他們多是以某個清談命題或玄學命題設題,答題人必須緊扣主題且要上溯源,下升華,所談內容得彰顯個人胸襟氣度與見解。
云昭小時候也跟父親參加過幾次名仕集,不過父親只是下品小官,參與的自然不是頂級名仕集,不過這樣的雅集頂級士族來的少,隱世名仕卻很多。
那時候,她只覺那些個大叔真真風流不羈,瀟灑恣意,盡管她聽不太懂他們說的東西,但從周遭的驚嘆以及崇拜中能感受到他們卓絕的才能。
也正因為這樣,她對名仕雅集多有神往。
玉澄舉辦的這個名仕集,算得上是集齊所有頂級門閥子弟了。
但這個雅集卻顛覆了云昭對名仕集的認知。
無論是出題還是答題,要么淺顯如兒戲,要么夸夸其談完全不落地。
連她這外行都忍不住搖頭。
云昭只是心中腹誹,她旁邊的這位壯士卻是連著嗤了好幾聲。
幸虧旁邊是樂師,器樂的聲音把他的冷嗤給蓋了下去。
否則讓玉澄聽到了,壯士這輩子也別想著入仕了。
畢竟玉澄是未來家主,如無意外他將接替玉公成為宰相乃至掌握兵馬實權的大將軍。
連嫂子都說玉澄小心眼,得罪他的人絕對沒好果子吃。
也不知這位壯士是不清楚玉澄的背景,還是明知是強權卻寧折不屈。
若是后者,云昭只想說一句——有種!
云昭面上嚴謹,內心卻是極為活躍,就在她左右瞎想時,那些個士族子弟齊刷刷望了過來。
云昭茫然。
“才優于禮,今日可還持此論?”
玉澄面色不善地念了題目,又看向那一襲紅衣之人。
“這題,是真鑒你出的吧?”
謝璃也就是與玉澄同年,卻比他早入仕三年的謝三謝真鑒。
他一襲紅衣飛揚跋扈,被玉澄點名也只是笑嘻嘻:“臨江莫要介懷,我只是想知道時過境遷,當年的赤子如今可有低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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