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在上176【帝心如淵】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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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帝心如淵】


更新時間:2025年09月19日  作者:上湯豆苗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上湯豆苗 | 相國在上 
176帝心如淵

176帝心如淵

皇城,文德殿。

滿朝重臣齊聚,人人心思各異。

江南的風波并非絕密,早在前幾日,廟堂諸公便通過各自的消息渠道有所了解,即便他們尚不清楚最終的結果,但也能大抵猜到兩淮之地的情形。

內閣首輔寧珩之神色如常,在他臉上看不到任何波瀾。

這位年近六旬的首輔大人一生經歷過太多風雨,江南之亂固然震動朝野,于他本人卻無太多干礙,畢竟出事的是許觀瀾而非蔣濟舟,前者和他的關系并不親近。

次輔歐陽晦同樣沒有熱切之態,隨著工部尚書沈望入閣的希望越來越大,歐陽晦的老態也愈發明顯,如今很少像以前那般和寧珩之針鋒相對。

“皇上駕到!”

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先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大燕天子姜宸面無表情地坐在龍椅上。

禮儀之后,天子環視群臣,緩緩道:“朕收到揚州同知薛淮的奏表,想必各位卿家也都聽到一些風聲,因此才召集你們入宮共商大事。”

天子的態度讓一些重臣略感茫然,按說江南賦稅重地出了這樣的大案,天子就算不大發雷霆,至少也會表明態度,緣何會顯得這般平淡?

有人心中一動,莫非天子只想查抄贓銀以解朝廷之難、無意株連甚廣?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部分大臣便暗暗松了口氣。

鹽稅這條線實在經不起查,不光鹽政官吏中飽私囊,中樞亦有不少官員收受下面人的孝敬。

天子將群臣的反應盡收眼底,繼續說道:“或許各位卿家會感到疑惑,薛淮只是揚州同知,怎會有權力查辦兩淮鹽運司呢?一個月之前朕收到薛淮的密折,朕才知道以許觀瀾為首的蛀蟲何其狂悖,他們竟敢提前截留藏匿官鹽和鹽稅,朝廷國庫所收只不過是他們施舍的殘羹冷炙。”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但是這番話足以讓殿內重臣的心懸了起來。

這個世道里貪官常有,然而像許觀瀾這般不只貪墨、還敢提前分割朝廷利益的人委實不多見。

“張先。”

“奴婢在。”

“你來給眾卿家說說兩淮鹽案的情況。”

“奴婢遵旨。”

身材高大不似尋常內侍的張先轉身面對群臣,將薛淮在揚州查到的內情詳細道來。

殿內十分安靜,唯有張先的嗓音不斷響起。

約莫一刻鐘后,張先退了回去,天子幽幽道:“眾位卿家對于此案有何看法?言者無罪,暢所欲言便是。”

天子的嗓音在文德殿內落下最后一個音節,沉重的寂靜猶如大山壓在每個人的肩頭。

每年一百八十七萬石鹽引的虧空,這個數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所有人心上。

他們摸不透天子此刻究竟是怎樣的心境,但是這樁案子過于聳人聽聞,若不能將事態控制在一定范圍之內,只怕會在朝堂之上掀起一片滔天巨浪。

短暫的沉寂過后,戶部左侍郎劉崇年率先出列,臉上浮現震驚與痛心之色,對著御座深深一揖:“陛下,許觀瀾此獠竟如此喪心病狂,實乃朝廷百年未遇之巨蠹!幸賴陛下圣心燭照洞察幽微,密授機宜于薛同知,使其能不避斧鉞,行雷霆手段一舉搗毀此毒瘤。薛同知忠勇無雙,實因陛下慧眼識人!”

天子對此不置可否。

歐陽晦心里則涌起一股膩味。

他已經見識過太多次寧黨官員的厚顏無恥,便如劉崇年此刻所言,不管發生怎樣的大案要案,第一件事便是先歌功頌德。

見天子沒有回應,劉崇年并不泄氣,語調轉為沉重道:“陛下,臣斗膽建言,兩淮乃大燕財賦重地,鹽課系九邊軍心,漕糧關京師命脈。今鹽運司幾近癱瘓,若行株連窮索,令基層鹽吏、正當鹽商人人自危,于國恐有大患。依臣拙見,當下固然要以霹靂手段問罪元兇以儆效尤,亦需以仁恕之道穩定人心。”

天子眼簾微抬,反問道:“仁恕之道?”

刑部尚書衛錚見狀便上前一步,懇切道:“啟奏陛下,劉侍郎所慮亦是臣心之所憂。鹽政運轉依賴無數吏員、灶工、船夫、鹽商,許逆與其少數親信如陳倫、婁師宗之輩,自當明刑正法,然其余人等多為脅從,或職責所系不明就里,若概以重典恐激起民變。臣以為除首惡外,其余吏員經三法司核查甄別,若無重罪當以安撫為主,責令戴罪效力以觀后效。”

他和劉崇年一唱一和,言辭冠冕堂皇,歸根結底其實只是一句話——為大局穩定,此案當止于兩淮鹽運司。

寧珩之沉默不語,其實上次他就已經察覺天子震怒,然則他雖是寧黨魁首,終究無法做到絕對左右下面那些人的一言一行。

對鹽稅上下其手的豈止許觀瀾等人?

放眼這滿朝文武,不知有多少人牽扯其中,倘若天子意欲追查到底,很多人都無法幸免。

工部尚書沈望望著面前的金磚地面,沒有急于出面辯駁,讓人看不清他的內心所想。

當下便有都察院左僉都御史范東陽眉頭緊鎖,出列言道:“衛尚書此言恐有失偏頗,鹽引短失近兩百萬石,非一朝一夕一人之力。許觀瀾縱有三頭六臂,若無上下勾結層層包庇,甚至是中樞——”

話未說完,兵部右侍郎孫烈立刻高聲打斷,帶著武人特有的直率:“范左僉,請聽我一言。運河乃漕鹽命脈,若再起波折,南北阻絕,京師糧草不濟,那才是滔天大禍。在下認為當務之急是速斬許賊,同時派威望素著之能臣執掌鹽政,確保運河暢通無阻。至于根底深挖,非朝夕可成,何不等大局稍定,再徐徐圖之?”

大理寺卿周元正忍不住開口說道:“孫侍郎所慮雖是,然朝廷法度不可廢!許逆能橫行至此,豈是單靠鹽運司幾人?其背后若無地方豪族巨商勾結分肥,若無官場中人傳遞消息遮蔽耳目,焉能瞞天過海數載?此案若僅及許逆,則藏污納垢之源仍在,今日殺一許觀瀾,明日未必不生張觀瀾、李觀瀾!”

孫烈不由得一窒。

衛錚見狀皺起眉頭,沉聲道:“周大人,除惡務盡之理誰能不知?然鹽政根脈盤根錯節,若一時操切牽動過廣,必致鹽務徹底崩盤!屆時鹽稅蕩然無存,國庫空虛如洗,朝廷用度從何而來?”

他不等周元正批駁,當即面向天子稟道:“陛下,臣以為當效法古之扁鵲醫病,先止大出血,再行固本培元,病根可徐徐拔除。若執意剜肉剔骨,恐患者不待病愈而亡,此乃取舍權衡之道,非茍且也!”

殿內氣氛愈發沉肅。

當此時,略顯老邁的禮部尚書鄭元適時出列,懇切地說道:“陛下,諸位大人所論皆為國是。許逆伏法刻不容緩,薛同知智勇雙全,立此不世奇功,堪為百官楷模。然鹽政重建與刑名緝拿迥異,薛同知畢竟履任地方未久,于調和鼎鼐、統籌全局之要,或需歷練沉淀。臣愚見,當厚賞薛同知忠勇,至于這鹽政重建千鈞重擔,關乎國計民生,非資望深厚、經驗老到之股肱重臣擔綱不可!如此既可褒獎功臣保其鋒芒,又能穩大局安天下,堪為兩全其美。”

“臣附議鄭尚書之言!”

鄭元話音方落,便有數位重臣出班附和。

高踞龍椅的天子面色沉靜如水,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冰冷的御座扶手,發出極輕微的“篤篤”聲,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無波,緩緩掃過每一位發言的重臣。

他的視線在寧珩之那仿佛入定老僧般毫無波瀾的臉上停留一瞬,又掠過次輔歐陽晦略顯渾濁卻閃爍不定的眼,最終落在神色凝重的工部尚書沈望身上。

仿佛有所感應一般,沈望抬起頭迎向天子的注視。

君臣二人都明白鄭元那番蓋棺論定之言的深意,無非是大局為重的套話,同時又將薛淮高高捧起輕輕放下,顯然不想看到那個年輕的揚州同知更進一步執掌實權。

“陛下,臣以為鄭尚書、衛尚書和劉侍郎等所言皆為老成謀國之論。”

戶部尚書王緒終于出列,他的聲音里帶著深深的疲憊和切實的焦慮:“陛下,去歲至今,山東、河南大旱,赤地千里,百姓失所,賑濟之銀如流水。北疆秋防,九邊數十萬將士之冬衣糧秣尚未備齊。戶部寅吃卯糧,左支右絀,本指望今歲鹽稅充盈國庫,以解燃眉之急。許逆伏誅固然大快人心,然若因此案牽連過廣,致使民間動亂難安,臣恐戶部無銀可用。”

王緒的話引來更多的附和之聲,部分大臣心中大喜過望。

蓋因王緒從來不是寧黨骨干,他的表態在天子面前頗有分量,如今連他都希望盡快了結鹽案息事寧人,想來江南的風波不會延宕波及京城中樞。

簡而言之,絕大多數人都想看到許觀瀾人頭落地,但也只想看到這一幕,至于兩淮鹽案更深處的隱秘,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畢竟大燕江山貴乎一個“穩”字,難道這不是陛下最想看到的結局?

龍椅之上,天子依舊不語,他只是微微扯開嘴角,發出一個短促又充滿嘲諷的音節。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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