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在上264【三十年河東】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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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三十年河東】


更新時間:2025年11月11日  作者:上湯豆苗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上湯豆苗 | 相國在上 
翌日,漕衙揚州監兌廳正堂。

時近正午,陽光透過高窗灑下,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斜長的光影,卻驅不散堂內彌漫的冷硬氣息。

堂上主位空懸,通判趙琮并未高坐其上,而是站在一張堆滿卷宗的長案后,仿佛正專注于公務。

他身著從五品青袍官服,身形略顯瘦削,此刻正垂著眼瞼,手指無意識地捻著案上一份卷宗的邊角。

喬望山與沈秉文各坐在一張官帽椅上,前者穿著一身深褐色萬字紋錦緞長袍,須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目光平和地注視著趙琮。

后者身著一襲月白暗云紋直裰,身姿挺拔,眼神沉穩中帶著一股內斂的銳氣。

兩人身后,各只跟著一位老成持重垂手侍立的管事,沉默如影子。

“趙大人。”

喬望山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拱手一禮,不卑不亢地說道:“老朽今日與沈員外冒昧前來,實因昨日貴屬扣下沈喬兩家五艘貨船之事。此事牽涉甚廣,老朽覺得有必要親向大人陳情一二,懇請大人明察,予以便宜處置。”

趙琮這才緩緩抬起頭,目光在喬望山和沈秉文臉上掃過,臉上擠出一絲公式化的笑容,透著一股疏離的官氣:“喬老但說無妨。”

喬望山便道:“多謝大人。昨日喬沈兩家五艘貨船在入港報驗時突遭貴屬扣押,理由皆為涉嫌偷漏稅款及夾帶。此事突如其來,且與我等素日遵紀守法之實情大相徑庭,實在令人費解與憂心。不知大人可否示下,好讓我等心服口服,及時補正或申辯。”

趙琮臉上敷衍的笑容淡去,慢條斯理地說道:“喬老稍安勿躁。喬沈兩家的貨船,經本官手下經驗老到的典吏查驗,確有多處疑點。此乃公事,豈能因貨主身份而有所偏廢?二位都是明白人,當知本官職責所在,不得不慎。”

喬望山眉頭微蹙,聲音依舊平穩:“大人,貨單偶有細微出入,此乃行商常有之事,至于夾帶之說更是無稽之談。稅課司既已查驗放行,漕衙若對細節存疑,大可當場復核,何至于驟然扣船扣人,形同查封?此舉不僅使我等商號蒙受巨損,更令其他商戶人心惶惶,恐非朝廷鼓勵商貿之本意。老朽懇請大人,念在初犯且情有可原,允我等補繳所涉爭議款項,如何?”

趙琮微微搖頭,語氣顯得十分強硬:“喬老此言差矣。稅課司驗的是揚州地方稅賦,而漕衙專責運河航道稽查與漕運相關稅項,二者權責分明,豈可混為一談?貴號貨物在運河碼頭被查出問題,若只因二位身份顯赫便網開一面,置朝廷法度于何地?如今船只貨物皆已封存,相關人等亦不會受到苛待,只等案情查明。二位還是請回吧,靜待結果便是。”

堂內氣氛驟然一肅。

其實喬沈二人以前沒少和趙琮打交道,兩邊的關系還算和諧,畢竟廣泰號和德安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商號,每年能給漕衙和漕幫帶來非常豐厚的利益,趙琮又怎會怠慢兩位財神爺呢?

若是換做以往,他的下屬絕對不會針對這兩家的貨船。

然而鹽商協會成立之后,雖說喬沈兩家依舊會租用漕船,但是逐步降低對漕衙的依靠是不爭的事實,更不必說他們還在領頭購置船只,倘若真讓這些鹽商把船隊弄出來,豈不是公然和漕衙爭利?

基于此,在宋義將相關情況稟報給蔣濟舟后,那位總督大人最終還是決定直接從領頭的喬沈兩家下手,像昨天的情況不會是最后一次,只要鹽商協會不低頭,將來他們在運河上會寸步難行。

沈秉文自然明白這些道理,他抬眼看向趙琮,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趙大人,漕衙稽查亦當有理有據公平公正。大人方才所言之疑點,細究起來恐難經得起推敲。況且這幾日來,沈喬兩家船只進出碼頭屢遭漕衙特別關照,盤查之頻繁苛刻遠超其他商號,此等區別對待難道也是漕衙職責所系?”

趙琮臉色微微一變,正要強辯,一個清朗中帶著幾分倨傲的聲音忽然從側門傳來:“沈員外此言,倒像是在指責漕衙執法不公了?”

話音方落,一位身著云錦華服的年輕公子,搖著一柄灑金折扇,步履從容地踱了進來,正是漕運總督蔣濟舟的獨子蔣方正。

趙琮一見蔣方正,緊繃的脊背都放松了幾分,連忙笑著招呼道:“蔣公子。”

蔣方正隨意地點點頭,目光在喬望山和沈秉文身上轉了一圈,最后落在沈秉文臉上,那笑容更深了幾分:“蔣某方才在偏廳小憩,不想竟能在此得遇兩位揚州商界的泰山北斗。喬老精神矍鑠,沈員外更是風采不減,實乃聞名不如見面。”

喬望山和沈秉文神色鎮定,同時行禮道:“見過蔣公子。”

蔣方正還禮,然后走到案旁斜倚著案角,慢悠悠地開口道:“趙大人,這是怎么了?喬老和沈員外親自登門,莫非是有什么天大的冤情?”

趙琮連忙將扣押船只貨物的事情簡要復述了一遍,當然沒忘記特意強調他和下屬們都是按章辦事。

“原來如此。”

蔣方正聽罷合上折扇,輕輕敲擊著掌心,目光轉向喬沈二人,淡然道:“喬老,沈員外,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漕運稽查關系國課,趙大人秉公執法正是其恪盡職守的表現。你們身為鹽商協會的領袖,更應為揚州商界表率,遵紀守法才是本分。自家的貨船被查出問題,不先反思自身疏漏,反倒質疑起漕衙的公正來了?這豈是商界耆宿應有的氣度?”

沈秉文迎著蔣方正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說道:“蔣公子所言甚是,遵紀守法確為商賈本分,沈某與喬老對此從未有半分懈怠。關于昨日之事,若漕衙官員察覺貨單存在細微出入,本可當場厘清補繳了事,何至于興師動眾扣船封貨,令無辜商賈蒙受不白之冤與無妄損失?”

蔣方正眼中浮現一抹陰霾,隨即化作一聲輕笑,那笑聲在空曠的正堂里顯得有些刺耳:“呵呵,沈員外言重了。或許在二位看來,漕衙此舉是區別對待,但在蔣某看來這恰恰是對你們兩家的保護啊。”

喬望山當初能跟許觀瀾和劉傅纏斗多年,養氣功夫自然不俗,因而淡淡道:“愿聞蔣公子高論。”

蔣方正走到二人對面坐下,懇切地說道:“喬老,如今兩淮鹽協風頭正勁,運河之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們。若是漕衙對你們網開一面,縱有疏漏亦輕輕放過,旁人會怎么看?會不會說漕衙執法不公?會不會助長某些人投機取巧之心?屆時損失的就不只是你們幾艘船的貨物,而是漕運的規矩和朝廷的威嚴。趙大人看似讓你們吃了點虧,實則是在維護整個揚州商界的名聲,二位都是聰明人,難道連這點良苦用心都體會不到?”

這番話顛倒黑白令人作嘔,偏偏他還裝出一副公正姿態。

喬望山搖頭道:“蔣公子高論,老朽受教了。只是鹽協成立乃奉薛大人之命,行互助互利規范行商之舉,從未有過逾矩之心,更不敢有挑戰朝廷法度之意。我等所求不過是一個公平公正的待遇,還望蔣公子體諒,亦請趙大人高抬貴手解此困厄。”

他不提薛淮還好,蔣方正聞聽此言便臉色一變。

想他在淮揚各地皆為座上賓,唯獨在揚州府衙狠狠丟了臉面,時至今日依舊沒有見到薛淮,這讓養尊處優的蔣大公子如何能忍?

于是他站起身來,幽幽道:“喬老言重了,蔣某不過一介閑人,哪有什么資格美言?趙大人依法辦事,又何需高抬貴手?若放過可疑之物,將來運河上出了大紕漏,這責任是你喬老來擔,還是他沈員外來擔?抑或是那位薛大人來擔這漕運失察之責?”

沈秉文冷冷一笑,肅然道:“蔣公子句句不離法度,好,那我們就只論法度!敢問趙大人,漕衙扣押船只貨物的律令依據何在?扣押時限又是幾何?若查驗結果證明并無夾帶走私,只是些許誤差,漕衙又當如何賠償喬沈兩家因此造成的巨額損失?《漕律》中對此可有明文規定?還請大人示下!”

趙琮被問得一時語塞,《漕運律》中關于稽查扣押雖有規定,但具體時限和賠償細則確實比較模糊,漕衙掌握著極大的自主權。

若是一般中小商戶,自然沒有和漕衙叫板的底氣,但是喬沈兩家終究不同。

短暫的沉默過后,趙琮敷衍道:“沈員外,這運河稽查本就是防患于未然,扣押可疑船只是為查清真相杜絕隱患。若是最后查明沒有問題,本官自會放行那五艘貨船。”

蔣方正打量著喬沈兩人的臉色,忍不住戲謔道:“沈員外若是不耐煩等,大可以去府衙擊鼓鳴冤,看看薛同知是否能越權插手漕運專案?哦……蔣某忘了,薛沈兩家的關系非同一般,或許薛大人看在姻親份上,會破例干預一二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堂內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喬望山臉色沉肅,那雙望向蔣方正的老眼中泛起冷厲之色。

沈秉文亦看向蔣方正,他并未因為對方的挑釁而失態,但語氣也變得無比嚴肅:“蔣公子,小女與薛大人之婚約,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堂堂正正上稟天聽。公子貴為總督府衙內,更當謹言慎行以全官宦體面。至于漕運之事,自有公理國法裁斷,與私誼何干?公子以此等輕薄之語相譏,不嫌有失身份么?”

趙琮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冷汗都下來了,連忙打圓場道:“沈員外息怒,蔣公子也是一時戲言,當不得真。”

“沈員外教訓的是,蔣某方才孟浪了。”

蔣方正朝沈秉文拱手,然而眉眼間的笑意證明他并不在意對方是否介懷,隨即對趙琮說道:“趙大人,喬老和沈員外方才說得很清楚,漕衙要給他們一個公正的交代。蔣某覺得,你可要慢慢查仔細查,切莫冤枉守法商戶,也不能放過違法之人,總之要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趙琮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當即欣然許諾。

喬望山看了一眼兩人,面無表情地說道:“既然這就是漕衙的回應,我等只希望此事能早日水落石出,還我沈喬兩家一個清白,也給這運河上下一個真正的公平公正!”

說罷,他和沈秉文站起身來,草草一禮便轉身離去。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趙琮來到蔣方正身旁,恭敬又有些擔憂地說道:“大公子,這兩人今日一去,只怕轉頭就會前往府衙訴苦。”

“又如何?”

蔣方正笑了笑,悠悠道:“當初薛淮不把本公子當回事,焉知不會風水輪流轉?現在也該他來登門求見了。”

他施施然邁步離去,眼底閃過一抹略顯詭異的陰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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